“您终于肯发善心了?”
脸脖处传来的丝丝儿刺痛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他扯掉还扎在自己身上的玫瑰枝,露出一丝苦笑,用微弱的声音喃喃道了一句。
“您醒来就好。”欧也妮站了起来,压低的话语声中不难听出点嘲讽的意味,“我想您应该还有力气自己爬进窗户吧?既然中午的时候,您都还能轻而易举地扭断我的脖子。”
菲利普·拉纳只能再次苦笑。看着她撇下自己,动作利落地爬上窗台,然后朝里跳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里,菲利普的身影也出现在窗台上,仿佛已经用尽全部的力气,他几乎象个自由落体般地摔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咕咚一声。
“小姐,您可真是狠心肠的人,竟然没有丝毫怜悯心……”
半晌,他终于吃力地翻身坐了起来,嘴里含糊地咕哝着,脸上肌肉因为疼痛而抽搐在一起,这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怪异。
“菲利普·拉纳先生,收起您惯用的巴黎花花公子的那一套吧,对我没用,”欧也妮关上窗户,拉好窗帘,转身望着他,“中午我没有用你换两万法郎,已经帮了你。现在没有任你死在我的窗台下,这是第二次对你施恩。接下来告诉我,你需要什么。倘若我能做到,我会尽量。在那之后,请你尽快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她背对着壁炉对他这样说话,所以他有点看不清她此刻的脸,但在那片深深浅浅的火光阴翳里,她闪烁的目光却清晰异常。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目光,忽然让他回忆起许多年前,当他还是一个为了帝国荣誉而辗转欧洲战场的军官时,某个夜晚,他偶然经过贝加尔湖时看到的那片湖水。
月光下的湖水,婉转而冰冷。
就像她此刻的目光。
他耷拉下头,等力气终于稍稍恢复了些,再次抬头望着她。
“我为我之前的冒犯向您道歉,”他的声音听着断断续续的,“我之所以回来……向您求助……”他顿了顿,终于吃力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这几个字重若千钧,压得他难以启齿一般,“是因为我知道,倘若没有帮助,即便我逃过追捕,也绝对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的……”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腹部,“我清楚我的伤,得不到救治的话,我一定会死去的。所以,”他望着她,声音变得十分清晰,“我希望您能帮助我……您可以把它看做今天施加给我的第三次恩惠。”
“倘若某天我能回来,我一定会报答您的。”他最后补了一句,语气郑重。
“随您的便。”他的这番话显然并没有打动对面的小姐,欧也妮的声音依旧冷漠,“要我做什么?”
菲利普·拉纳的眉峰自我解嘲般地扬了扬,微微一笑。
“一盆清水,纱布,如果有止血伤药,那就更好。”
“等着。我出去后,你就把门反闩,没听到我的声音,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
欧也妮说完,拿过照明的烛台,朝门口走去。轻轻打开一条门缝,确定外面没有人,父亲的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响动后,闪身出去,蹑手蹑脚地沿着走廊向前,最后来到老弗朗茨睡的那个靠近大门的屋子——老弗朗茨一向没有闩门睡觉的习惯,所以她顺利地推门进去,把烛台放在桌子上后,推醒了正酣然大睡的管事。
老弗朗茨从睡梦中醒来,看见大小姐站在边上,吃了一惊。以为出了事,笨手笨脚地爬了起来,慌慌张张正要开口,欧也妮嘘了一声。
“弗朗茨老爹,刚才我的胳膊不小心被房间里的一枚大铁钉给划破,您这里应该有伤药和绷带吧?”她皱眉,作出疼痛的样子,声音压得很轻,“要是有的话,您给我就行了,然后继续睡觉。别吵醒我父亲,明天也不必跟他提。我不想让他担心。”
“好的——好的——”老弗朗茨终于清醒过来,急忙到墙角那个五斗柜里去找,嘴里絮絮叨叨,“虽说这一带太太平平的,但也保不齐哪天就会冒出来一两个不会好意的小毛贼,所以枪啊,伤药啊,我这里都有。万一要是不幸受了伤,也好自己上个药……喏,小姐,给您。您下回可要小心哪——您等着,明天我就亲自去您房间把挂到您的钉子给拔了,还要再检查检查……可不能让您再受伤……”
“好的,好的,您继续睡吧——”欧也妮接过东西,打发老管事继续睡觉后,拿着烛台离开,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的门口。
一直在听着门外动静的菲利普·拉纳立刻打开门。欧也妮进去,锁上门后,把药瓶子和纱布团放在桌上,顺便从用来盥洗的罐子里舀了一盆清水出来。
“谢谢您,小姐。您帮了我很大的忙。”
菲利普·拉纳扶着墙,最后来到桌边坐下,朝她露出一丝感激的笑,“但是抱歉,小姐,接下来我将不得不脱掉衣服好处置我的伤口,希望不会让您感到不便。”
欧也妮靠站在壁炉边,嗯哼一声,把脸随意扭了过去。听到脱衣的窸窸窣窣声和一阵用清水清洗伤口的动静后,跟着,仿佛又传来刀尖剜过皮肉时发出的那种叫人难以形容感觉的轻微嗤声。
她终于忍不住,稍稍侧回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