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摇头,疼倒是不疼,崔世君每回用针挑一下,就好像不是在挑肉里的刺,而是挑到他的心尖上去了,这让他情不自禁就皱起了眉。
两人静了一时,崔世君一边挑刺,一边问道:“老侯爷,你当真看不中莫姑娘?”
霍云想了一下,回道:“不中意又如何?嘉哥儿见过她一面,话里话外就对她带着赞许,你又一再的说她是百里挑一的女子,横竖日后是她跟嘉哥儿过一辈子,只望着她那不争气的娘家不要拖累霍家。”
崔世君一笑,原来还是因为宁国侯霍嘉首肯,老侯爷才松口的,她道:“莫姑娘深明大义,一定能分清孰轻孰重的。”
“真是如此就好了。”霍云说道。
崔世君和霍云又一同静下来,崔世君不再说话,她低头专心挑刺,霍云的双手白皙修长,扎里肉里的刺很是显眼,明明看得到,却就是挑不出来,崔世君耐着性子,一点一点的往外拨,终于,那扎在肉里的刺已被挑出。
很快,崔世君松开手,霍云心里莫名有一些怅然若失,他的指腹若有似无的捻着掌心,似乎为了掩饰自己,他问火华:“葡萄湃上了?”
“湃上了。”早有小厮打来井水,将刚刚摘下的葡萄湃在水里,没过多久,火华送上湃好的葡萄,霍云和崔世君坐在葡萄架下分吃葡萄,在井水里湃过的葡萄冰凉可口,只是还有些酸,霍云吃了两颗,就不吃了,崔世君贪凉,一连吃了半串,这才罢手。
“老侯爷,剩下的我带回家行么?”崔世君她妹妹崔世雅怀着身孕,她记得她怀小元宵时就喜酸,说不得会爱吃这些葡萄。
崔世君从不主动跟霍云讨东西,他打开折扇摇了几下,不解的说道:“这葡萄酸得倒牙,难为你吃得下去。”
崔世君告诉他家里的妹妹怀了身子,这还是她头一回在他面前提到家人,霍云不免多问了几句,崔世君便跟说起家里的情形,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霍云却听得很认真,待她觉出已絮絮叨叨说了大半日,赶忙住了嘴,羞赧的笑道:“瞧我,一时忘了形,倒把这些事拿到老侯面前来说。”
霍云望着她,说道:“看来你家人都很倚赖你呢。”
崔世君莞尔一笑,她道:“我是家里的长姐,被他们依靠也是理所应当的。”
霍云不置可否,他二人说了半日话,直到正午,崔世君要告辞离去,霍云打发崔长松送她,又说过几日会叫崔长松与她商议霍莫两家的婚事,那崔世君便提着一篮子葡萄,出了宁国府。
第45章
崔世君刚回衙门, 吴书办领着一个中年模样儿的妇人进门,崔世君不认得她, 便疑惑的望着吴书办:“吴书办,这位是?”
吴书办指着那妇人,对她说道:“这是宋嫂子, 新来司里挂名的私媒。”
自打孙寡妇犯事下了监牢, 长安城的私媒就只剩下赵姥姥一人,崔世君听说她是挂名的私媒, 便笑着说道:“原来是宋嫂子。”
宋嫂子想来早就听说过崔世君的名字, 她笑着问了一声好,说道:“崔大姑娘, 我初来乍到,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这位宋嫂子话不多, 为人沉稳, 显得跟赵姥姥和孙寡妇她们这些能说会道的私媒很不一样,吴书办将她带到崔世君屋里,自回去了, 一时, 只剩下崔世君和阿杏主仆二人, 并新来的宋嫂子。
崔世君给她让座, 不一时,阿杏端上一盏茶, 笑道:“没有好茶招待, 宋嫂子你不要见笑。”
宋嫂子笑着对阿杏说道:“姑娘客气了。”
以后都是要一处共事的, 崔世君便与宋嫂子话起家常,问起她家住何处,家里有几口人,闲谈之间,方才得知宋嫂子的娘家在外县,她亲娘就是私媒,从小耳濡目染,也就学了一些,这几年家里子女渐渐长大成人,日常花销也紧了,早些年因着已有了赵姥姥和孙寡妇,她一直插不上手,后来孙寡妇出事,宋嫂子急忙借了银子,就来统筹司挂上名号。
宋嫂子从随身带的包袱里拿出一份礼,送到陈杏手里,她道:“我早上来时,崔大姑娘不在,吴书办本来说要我明日再过,我正要回去时,就听说崔大姑娘你回来了,吴书办便引着我来见你。”
崔世君收下她送的礼,她笑着说道:“做我们这一行,赚的就是几个跑腿银子,还落不到一个好名声,往后可有得你辛苦了。”
宋嫂子回了一笑,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家里孩子大了,吃饭穿衣都要花钱,眼下我还能动,不趁早找些门路,往后就更难了。”
“宋嫂子说得很是。”崔世君说道。
说了几句闲话,阿杏从吴书办屋里拿来名帖,此前宋嫂子已在帖上摁了手印,崔世君过目之后,就递给宋嫂子,宋嫂子家里还有事要忙,她收起名帖,和崔世君打了一声招呼,便出了统筹司的衙门。
谁知宋嫂子走后不久,赵姥姥拿着几张婚帖来了,她一来到崔世君的司里,正事不办,先东拉西扯说了半日话,崔世君心中暗自好笑,她直接问道:“赵姥姥,你别兜圈子了,是不是来打听新进的私媒?”
赵姥姥脸上讪讪的,她干笑一声,说道:“嗳,我这不是听人说来了个私媒么,因此就好奇来问问,究竟是谁家的,好端端的怎会也干起这营生了?”
她们这个行当跟别处不同,一干就是大半辈子,少有半路出家的,前些日子孙寡妇犯事,城里就她一个私媒,赵姥姥生意好得快把腿跑细了,因此一听说有人来司里挂名要做私媒,着急忙慌的就来询问。
崔世君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她笑道:“你就安心吧,她刚给人牵线保媒,又不比你手里有人脉,无论如何也不会越过你去的。”
赵姥姥一脸认同的点头,还拍着胸脯说道:“不是我说狂话,这整个长安城,有半个城的夫妻都是我说得媒呢。”
崔世君笑了一声,说道:“这是自然,你老人家给人做媒时,就连我也没出生呢。”
她哄了赵姥姥两句,赵姥姥心满意足的走了,崔世君这屋终于恢复平静,此时天色尚早,崔世君打理完公务,衙门里又没别的事,她提着从宁国府带的一篮子葡萄,锁上屋门回家了。
今日崔世君落衙的时辰很早,出门的时候,日头还很烈,热风一阵一阵的扑面而来,崔世君和阿杏上了马车,阿杏将帘子放下,崔福一扬马鞭,马车慢悠悠的朝着家里行去。
走了半路,快到家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阿杏掀起帘子问道:“福叔,怎么了?”
崔福说道:“大姑娘,你看,那不是二姑娘么。”
崔世君听了这话,往窗外一看,就见崔世柔在巷口与人说话,只是看到与她说话的那人时,崔世君不禁有些意外,原来,拦着崔世柔的人竟是陈盛容。
看到眼前的一幕,阿杏指着陈盛容,她道:“姑娘,是二姑爷呢。”
说完,她发觉说错了话,连忙改口,说道:“是陈家的,咱们要不要下去看看呢。”
“先别急。”崔世君端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崔世柔和陈盛容,马车与他们隔得有些远,听不清他二人在讲些甚么,起先这两人还算好言好语,后来不知为何起了争执,崔世柔忽然就勃然大怒,手指着陈盛容大声斥责。
崔世君再也坐不下去了,她扶着阿杏的手走下马车,还没走近,就听见陈盛容怒声说道:“你才与我和离了多久,那个夏屠夫就登堂入室,你可曾有将我放在眼里?”
崔世柔原本就受不得委屈,听了陈盛容这话,越发气得两眼冒火,她道:“陈盛容,我跟你都和离了,谁进我家的大门,跟你有何干系?”
陈盛容也动了怒火,他冷笑一声,说道:“我自然管不了你,这才三五日的工夫,你就急急忙忙找下家,你不怕人笑话就罢了,连你家里人的脸面都不顾了?”
“我身正不怕影斜,倒是你,我俩既是和离,就劳烦你离我远远儿的,省得别人只当我缠着你,耽误我再找婆家。”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当街争吵起来,四周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街坊,崔世君见此,走上前喊道:“世柔。”
崔世柔回头,她看到她大姐,眼圈倏然一红,碍于陈盛容在场,崔世柔不肯轻易落泪,崔世君走过去,她挡在崔世柔的面前,望着陈盛容,说道:“盛容,你有事,只管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