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3(1 / 2)

距离有些远 林一平 3833 字 27天前

电梯门打开, 跟着护工出来的严老爷子,一眼就看到了推车的杨宇,跟在边上抹泪的杨丽,还有站在车边忧心忡忡的罗主任。

老爷子一辈子的人生阅历,让他一下子就断定了这个女人就是那丧良心的再娶的媳妇, 这个女人就是窃取了女儿位置的人。

看她与自己的外孙子、外孙女相处和谐,一种女儿二十年的辛苦都是白挨的想法,令几十年居于颐指气使位置的他失去了理智,忘记了儿子媳妇才被人拷走,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抬手,朝罗主任挥出巴掌。

*

罗老太太细细地叮嘱女儿一遍后,才放了女儿去急诊科找女婿。在老两口的眼里, 女儿是什么都好的,但就是万事要争个第一的性子,太要强太刚强了。这要是个男孩子,一直这么强下去,不管不顾地吃些苦头也没什么, 能娶到个知冷知热的温柔媳妇,也是不错的一生。

可罗英儿是个女人啊。

这样刚硬性子的女人不讨喜。男人谁会喜欢一个性格比自己还要强的?!幸而那些年的女人能顶半边天的宣传、全国农业学大寨的号召遮掩了女儿性格上遗憾。铁姑娘队在获得推崇的同时, 全国恢复了部分大学招生,女儿也获得了推荐读大学。

老两口庆幸女儿在有选择的时候,选择了去医大读书。读完了工农兵大学, 顺利地留校、成婚。可就没想到计划生育, 前女婿不要脸, 想生儿子就半遮半掩地在家闹别扭。那看着还美满的小家,瞬间破裂了。

罗老太太悔啊,怎么就由着女儿性子刚直不转弯了。换自己?他想生儿子就放他自由去生啊。一天照三顿打,不行再添顿夜宵,看他还敢不敢?

可硬性子的女儿,二话不说就离婚。唯一的条件是女儿要改姓罗。离婚的女儿憋着一股劲考上了研究生。

怎办?女儿把外孙女送去长托。罗老太太生怕亲闺女到老了和女儿也不亲,成了孤家寡人了,就只好过来帮着带外孙女。隔了一年,罗老爷子带完高考的学生,辞了返聘,过来帮忙。

……

罗老太太完成了丈夫吩咐的事情,走去医院东墙外那块儿新兴的菜市场——就是沿着东墙根自行自发摆摊儿的小菜贩子那儿。她用心地买了两斤排骨,看着芸豆不错,想到家里还有一些新土豆,晚上芸豆土豆炖排骨,配上二米饭,不错!

买菜的小贩拦住要挑拣的罗老太太:“大娘,我这芸豆不许挑的。都是这么一撮到底,你说要几斤我给你搂。”

“哎呦,你当你是国营卖菜啊,还不许挑的。”罗老太太嗔怪小伙子。

“大娘,我这芸豆好,你不用挑。一撮子下去全是一样的。”

“既是一样的,我挨着这边拿了。”罗老太太蹲到离小伙子最远的地方,一根根地挑拣白胖胖的大芸豆。

小伙子看着罗老太太七十多的身板,想说点儿什么吧,又怕吧老太太气个好歹,他挠挠脑袋自己劝自己,假装没看见罗老太太的动作。

罗老太太慢悠悠地选,没话找话地问:“你这芸豆好吃吗?这是不是老了?”

小伙子立即急了。“大娘,我这是老品种,吃起来最肉头了。可不是老了。你看这芸豆线,这一掐多嫩。”

“我怎么没听说过是老品种呢。”罗老太太开玩笑。

“大娘,以你的年纪,没听说过就不可能。我最近开始来这块儿卖菜,这一排都是竞争对手,要是不能做回头客的生意,我就犯不着每天夜里两点起来进菜了。大娘,我不骗你的,这芸豆绝对好吃,不然你明天过来掀了我这小摊儿。”

“哎呦,你这一套一套的,蹲这儿卖菜可惜了。”

“可惜啥啊。我现在一天比我在厂子里上班一个月挣的都多。大娘,真不是糊弄你说假话的。我进谁家的菜,我都先回家做一顿尝尝。好东西我就加点儿钱卖。不好,我就不赔不赚赶紧出手。就这芸豆,我前天卖了几百斤,昨天就不少回头客。你猜我一天卖了多少斤?”

“多少斤?”罗老太太凑趣地捧场。

那男人竖起食指到罗老太太跟前,高声大气地说:“我自己就卖了一千多斤的。我家老少分了十来个摊子卖菜,省城这个品种的芸豆,我包圆了。今个儿你回家吃一顿,保证明天还想吃。”

罗老太太笑着说:“这个品种可不是不是什么高产的。可再不是高产也得上十万斤的。”

“哎呦,还是你老太太有见识。我家还往外批发呢。一区最多批发两家。我不瞒你说省医院这周围三里地,就我一个卖这种芸豆的。”

罗老太太听那小伙子吹嘘了一大阵子,看着挑好的芸豆差不多有五斤了,上称吧。满意地给了钱。

“老头子,我买了你最爱吃的芸豆了。”罗老太太回家排骨放冷藏那儿,把芸豆放在茶几上,喊她老头儿出来一起择芸豆。

等了一会儿没人回答,里外屋找不见人。

“这人哪去了呢?”罗老太太自言自语。转了一圈找不到人,她想起来给闺女打电话,问问女婿如何了,却看到电话下压着一张纸。

抬头画了一支斜斜怒放的梅花,中间几个力透纸背的字:我去趟派出所。末尾的画押则是山水间的一个小亭子。

寥寥数笔的一张小笺,让罗老太太的满脸皱纹立即如同盛放的菊花。她拿着这半张硬纸片回了房间,小心翼翼地放到一个大大的饼干盒子里了。

那里全是大大小小的这样梅花笺。

*

人对危险的本能反应,是根植在内心深处不用提醒的。就像现在躺在平车上、闭着眼睛装死的杨大夫,他在严老爷子从电梯里出来的瞬间,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睁开眼正好看到老爷子如同凶神恶煞的眼神。这眼神吓得他想离开严老爷子的视线范围。他猛地一个侧滚想逃离平车,可天旋地转的感觉,“呕——”

罗主任怕他跌下车,扑到车边去拉他的手臂。与此同时,严老爷子的巴掌到了。可因为罗主任变动的那一步,使得落点儿该是她脸上的巴掌,落到了她的肩胛处。力气之大,把罗主任打得一下子就趴到了平车上,趴到了正在呕吐的杨大夫身上。

边上的保安喝止他:“哎!你这老头怎么打人呢。”

杨宇和杨丽惊呼:“姥爷。”

两个保安上来就拽老爷子。

老爷子奋不顾身又朝趴在平车上的罗主任扑过去。罗主任在杨宇喊出“姥爷”的瞬间,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她反手用尽全身力气使劲地向后一甩,与正要凑过来的严老爷子相遇。

她听到“啪”的,巴掌打实了。

这巴掌打到了老爷子颈侧。

老爷子晃了两晃,他没想到眼前的这女人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再想扑上去,却没机会了。两个退伍兵出身的保安抓住了他的肩膊,而他要打的女人站起来,回身盯住了他。四目相对,一个念头浮上严老爷子的脑海:这是个与自己同类的女人!女儿斗不过她的。

杨宇踩了平车一边的制动,就去另一边扶呕吐要跌下车的父亲。平车随着他父子重心的倾斜开始打转儿,杨丽赶紧上前去扶稳平车。这时她就听耳边“啪!啪!”两声,周围群众的惊呼声里,她抬头看到姥爷的脸颊浮现了手指痕迹。

“罗姨!”杨丽半张着嘴,目瞪口呆石化了。

“哼!”罗主任打完人,并没有闲话对严老爷子说。她直接就吩咐边上的保安:“给派出所打电话。请他们过来接人。省院有流氓坏分子扰乱工作秩序。”

杨宇张嘴想说话,杨大夫拽着他的胳膊使劲将身体的重量压过去,压得杨宇差点儿跪倒。这动作不仅把杨宇他想说的话压回去肚子里了,也把杨丽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要打转儿的平车上。

能被派到电梯口的保安,脑子都是好使的。这俩人立即提得被打懵的严老爷子脚不沾地。仨人如风一样进去了厕所那边的办公室,那是保安、电梯工、卫生员平时休息的地方。

办公室里有不少人在。

“这是怎么了?”一个看上去是负责人模样,发话问带人进来的保安。

一个说:“这老头不知发什么疯,一巴掌把内科罗主任打趴下了。”

另一个说:“赶紧去个人,把电梯那儿打扫一下。杨大夫被他打吐了。”

想看热闹的卫生员立即站起来,电梯间可是她分管的责任地段,任何脏、乱都要扣她的奖金。

*

派出所里的罗老爷子,正在看自己反应的问题记录。他尽力伸展手臂,脖子后仰,以图把记录上的内容看清楚。看了很久,他才掏出钢笔,慢慢旋转笔帽,在指定地方签上自己的名字。

“老爷子,你这字写得可好啊。”负责记录的俨然就是问杨丽姓名的那警察。

“童子功。一天十页大字,写不好就打手板,换谁这么打,也都能练出一笔好字了。”老罗头不以为然地笑笑。

“那我是打得少、打得轻了?”那年轻警察自我调侃一句,然后问罗老爷子:“罗大爷,你说我现在开始练字,能练出你这字的三分、五分不?”

“能啊。你真能煞下心练字,下班以后可以去我家。这儿是我家的地址,我一天在家也没什么事儿,就是看看电视写写画画而已。我跟你说我以前当老师的时候,就稀罕学生好学。不论多大年纪,开始学习就不晚。”

“罗老师!”小警察就给罗老爷子敬礼:“以后要麻烦你了。”

“不客气,尽管来了。”

罗老爷子往外走,小警察跟在后面。他将人送到门口,里面追出来一个内勤女警说:“刘卫武,指导员让你出警去省院。”

“省院又怎么地了,指导员?”小警察把腰上的皮带紧紧,跟着里间出来的指导员往警车那儿去。“就咱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