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重雷光当头罩下。巨大的草鱼将尾巴一摆,一道真气凝着海水迎上去,将粗大的雷柱再度打成细碎清雷,淬炼妖身。他已经不是头一次跳龙门,前几道雷光于他并没有什么难度,单凭身体硬扛也能扛下来,只是到了六重劫雷之后,他这副元婴鱼妖的身躯才会有些吃力。

若是鲤鱼,在天雷淬体的过程中就能自然转化为半鱼半龙的妖物,法力和身体强度能随着雷劫提升,跳龙门天然就比其他鱼种更容易。而他们草鱼的身体不能变化,这时候就要靠强大的毅力避劫技巧对付天劫了。

第七重雷光落下,草鱼身上的雷光明显已积成了厚厚一片光幕,没法在下一道劫雷打下来前吸收尽,也很难承受两重劫雷叠加的力量。上一回他就是在挨了第七道劫光后力尽落下,幸好邵宗严当时正遇上呼救,带他一起去了别的小千世界,才避免了被劈成烤鱼的下场。

而这一回,他已经吸收了前辈经验,知道该怎么应对雷劫了!

晏寒江身子一挣,波滔汹涌的海浪便冲到了他身上,雷电进入海水里,电翻了整片海域的鱼。他的身子却在浪头里往下一挣,来了个草鱼脱壳,把裹满雷电的鱼皮留在空中,里面充塞了沾满草鱼灵气的海水,化作傀儡替他接下了第八道天雷。

雷光厚厚地裹在鱼皮上,几万伏的高压电差点把鳞片都烤酥脆了,香喷喷的烤鱼味在海上扩散,闻得邵宗严心动神移,差点拖着塑料袋下海捞鱼去。

可是他不能去,他得相信晏寒江这么多天的努力,得相信他这次一定能脱劫成龙!

就在这时候,一条纯白的草鱼裹着玻璃般通透厚重的海水从浪里冲出来,笔直地撞向龙门!

八道天雷之后,海水凝成的大门又被波浪承托着抬高了一重,碧蓝剔透的海水凝成廊柱和房檐上的龙形纹路,精致如生,昭示着跃过其上的鱼妖即可化身真龙。

第九道天雷却又訇然落下,恰恰劈向龙门正上方。

此时晏寒江如果跃到龙门上方,便会被这一道劫雷当当正正地劈中,之后能否跃过龙门还是未知;而如果畏葸不前,在空中稍停一下,那道仍在不断拔起的龙门便会彻底阻断他的登龙之路。

邵宗严攥着伞冲到悬崖边,一只脚已经踏到空中,却硬生生地停住,抬眼看向那条只剩内衣的纯白草鱼。

他直冲向龙门,却不是要跳过,而是笔直撞到了龙门飞檐下方,在斗拱下忽然转身停顿了一下,肚皮斜向上立在空中。鱼身下的海浪聚成了一个小阶托着他,上方的水晶楼顶替他抵了这一道天雷,雷光如流水般沿着两侧垂下的顶瓦流下,恍如雨珠垂落。

晏寒江在身下水台上借了点力,身子自檐下跃出,穿过落雨般的雷珠飞到空中。原本被他甩下的鱼皮自动飞过来,甩出里面饱含雷电的海水,重新披到他身上。

鱼皮飞过来时给了他一个前冲的力,和他自己向后上方跃起的力合在一起,将他的身形撞出了一道弹道曲线。那条白地黑鳞的草鱼穿过密密雷帘,像测量过一样精准地从仍在升高的龙门顶上滑过。

而穿过龙门之后,他的身子就变了!

草鱼本来就细长条的身子拉成了一条波浪状的海带,一面增长一面增粗。鱼嘴两侧先是生出了两条细长的肉须,而后更从生出柔软茂密的须髯。地包天的尖嘴拉宽变长,口中生满寒光闪闪的利齿,从鱼胸鳍腹鳍和尾鳍所在的位置伸出五只锐利龙爪。就连海水侵蚀造成的红肿和掉鳞也好了,他的鳞片比做鱼时大了几位,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闪亮光泽,背黑肚儿白,在阳光下看着似笼罩了一层金光,细看去仍是草鱼的配色。

不过这么配才有品味,比他在书上戏里看来的五爪金龙低调高雅有内涵多了。邵宗严满面含笑,眼神清如水波,两颊泛着桃花,压得这片苍天碧海全无颜色,那座水晶般的龙门也顿时黯淡无光。

草鱼精眼里更是早盛不下别的,跃过龙门之后便不再看身后的雷光水色一眼,舒展开更加修长的身体,在空中拐了个大弯,直奔邵宗严飞来。

飞离开那片雷雾后,龙躯顶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衣小人,见风便长,待迎着风飞到海岸边时,已经长成了晏寒江的模样,只欠稍稍青涩几分,两颊带了点婴儿肥,顿时就减了从前那副高冷的模样。

邵宗严在他跳龙门时都能维持住淡定,看到这个站在龙头顶上的年轻版晏寒江时却淡定不起来了,半张着嘴盯着他,好一会儿才讷讷问道:“晏兄你……越长越年轻了。底下这个是龙皮吗?龙皮褪下来怎么还有一身衣服……龙皮是比鱼皮好看,这看着,跟条活龙似的。”

晏寒江淡淡一笑,那种冲淡旷远的气质又回来了。他踩着黑龙站在空中,朝邵宗严伸出手,温声道:“我化龙之后元神牢固,可以神游体外了,底下踩的是肉身,你也上来试试。”

也好,有什么问题等上了龙再说。邵宗严踏空而行,缓步朝巨龙走去。正待踏上龙头,空中却忽然降下一道黄色光柱,单把晏寒江的肉身和元神罩住,却把他屏蔽在外头,隔断了他们两人。

难道是盗猎新龙的?邵宗严心头一紧,连忙掏出斩运刀朝空中斩去,晏寒江却在里面对他喊了一声“不要”!

这一声喝得慢了些,邵宗严的刀已经砍上去了,却被一股同样的力量倒冲回来,整个人倒飞出十几米才定住身子。他提着刀再要冲回去,却发现那道黄光是另一种传送阵光,晏寒江的元神和肉身都随着光柱似慢实快的上升,在他看着的时候就已经升入云层之上了。

而他现在还不会飞,更不能一头撞破天地关飞到大气层外。

他握了握刀,看着晏寒江在光柱中萧瑟的身影,朝他摆了摆手。远处的海波已平,漫天乌云散开,那座精致如琉璃的龙门重融入波浪中,海面有波涛起伏,海鸟翔集,看起来只似寻常。

可是那只曾和雷光海水搏斗,顶着海水过敏跳过龙门的草鱼,却已被传送走,消失在茫茫天海之间了。

邵宗严在岸边站了许久,目送着那道黄光彻底消失在云端上,大脑才渐渐活动起来,想起晏寒江这样子不像被人绑了,更像是跳完龙门之后,修为足够拔地飞升了。若是这样就有迹可循了——按照修真基础知识里的说法,这些小千世界都是大千世界孕养诞生的婴宇宙,小千世界的大能突破世界桎梏飞升后,就会自动进入诞生它的大千世界。

他要是想找晏兄,只要去传送阵叫一声清景前辈,请他帮忙定位应该就行了吧?

之前晏寒江还跟他开过玩笑,说是自己如果也遇到危险,还有他这个专业救援来救。如今虽说应当不是遇险而是得了大机缘,他也想过去找他……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乍一分开,他心里担忧,晏兄说不定也正等着他去找自己呢。

他的脸色渐暖,收起斩运刀,掏出地图朝小城市飞去。他在这个世界可是黑户,坐不了飞机和高铁,只能坐长途大巴一地一地倒车……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大概五六天之后就能到传送阵了。

邵宗严把地图一收,转身朝最近的小渔村走去。

他还穿着宽袍大袖的道袍,走到小村子里就给人当成了大仙,许多小孩子藏在墙后偷看他,大人们则远远看着他,议论这是哪家请来的阴阳先生。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半座村子,终于有人过来拦下他,敬重地问了问:“道长是谁家请来的,看阴宅还是阳宅?还是算命的?能算媳妇生男生女吗?”

邵道长摸了摸口袋,正好没有坐车的钱,便停下步子,含笑答道:“什么都能看,一卦二百起,要么就换去北边的长途汽车票。”小山村里的农户能有多少钱,不能跟宰那些想泡他的大头一样。

这卦倒也算得起,那人热情地把邵道长拉进了村子,带他走家串户送温暖,相了几个能上大学的孩子,驱了村头的黄大仙,还替人算了哪家媳妇能生儿子……邵道长哪儿是那种重男轻女的人,凡是个大肚子的,就掐算几下,高深莫测地来一句:“腹中胎儿福缘深厚、贵不可言,来日你们一家都靠他/她提拔了!”

至于什么福缘——能让他这个平常起码六七百起价的大仙只收二百就算命的,怎么不叫福缘深厚?还没出生就能替家里省钱,前途肯定错不了!

他收了鼓鼓的一信封红票,还有一家拿直达省城的长途车票抵了钱,节省点用足够走到传送阵了。他就收起信封,拱了拱手,在村民的注目中飘然而去,仙气飘飘地挤上了长途大巴。

邵大仙日夜兼程连跑了两省,正在长途车站外面吃午饭时,体内通界令忽然一动,一道金光自脚下升起,把他和手里的烤冷面、土豆棒、烤面筋一道裹着送入空中。

怪异的是,这回并没响起千蜃阁女修温柔的声音,也不知要穿越到哪个世界,只见周围星海飞逝,漫漫不见尽头。他独自对着空白房间和漫天冷寂星光,头一次觉着传送难熬了起来。

手里的烤冷面和烤串也变得又冷又腻,让他全无胃口,索性扔进救生包里,坐在包上翻看着平常不爱看的玉简。在这种真正寂寞到无事可做的时候,看书效率反而比平常更高了,以前怎么也看不下去的题目现在倒是能静心记下。

他沉浸在妖物分类玉简里,并不刻意转动体内真气,真气流转也更接近天然,体内河车搬运过程反倒比刻意调节时更流畅。丹田中凝结的灵气往复循环,将全身经脉梳理了一遍,带出许多平日积存的杂物。凝在小腹处的灵液越发晶莹通透,隐隐向内坍缩,竟有了几分成丹的倾向。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睛忽然感应到一点光照刺激,忙将神识从玉简里抽出,放眼观察如今身处的新世界。周围的建筑倒都是亭台楼阁、古香古色,带着几分皇宫独有的大气和豪奢,令人目不暇给。传送阵光还没落尽,强悍逼人的灵气就从阵光外透入,强灌至他体内,激得他体内灵气循环又快了几分,连经脉都隐隐胀痛。

这是怎么样一个世界,灵气竟如此丰沛?

邵宗严连呼吸都放缓了些,生怕太多灵气灌入,直接撑坏经脉。正要再仔细观察,一件长袍便兜头罩下,将他的身体整个裹住,一条高大的身躯跨到他面前,双手拉着长袍裹住他,低头笑道:“通界令的副令还挺好用的,也能把你拽到我身边来。怎么样,来到玄元大世界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或许之前有,现在却是哪儿都神清气爽了!

邵道长披上升了档次的龙皮长袍,看着眼前俊美冷清的道侣,微微笑了起来:“到大世界这么些天,你问好龙族生理卫生问题了吗?”

“嗯……”晏寒江牵住邵宗严的手往自己的临时住所走,路过一座挂着《新龙常识速成培训班》牌匾的大门时,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他刚被这个世界的接引者引入门时,就问了老师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