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姑娘也没指望送些东西去,就能让他们从此臣服于我这个理政皇后。”采薇笑道。
“那娘娘的意思是——?”吴娟听了这半天,也忍不住问道。
采薇道:“我这些东西赐下去,便是那些大臣们没存着试探的心思,依礼也得命其夫人前来宫中向我这个国母谢恩。这一个一个的接见太过麻烦,不如就让那些夫人们半个月之后到长春园去陪我喝个茶吧!”
十五天之后,那些因告病被皇后娘娘赐了一堆东西的官员家眷们果然一个不少的齐齐聚在长春园里。原本也不过是二十几位夫人来谢恩,可因皇后娘娘派的宫人有意提点了她们一句,这些夫人在同自家老爷相商后,便谨遵皇后之命的把儿媳、女儿全都带了进来来给皇后请安。
吏部尚书朱天霖的夫人吴氏带着两个儿媳和一个女儿坐在一株海棠花树下,同在座的好些夫人一样,面儿上看着端庄从容,实则心里头多少有些鸣锣响鼓的。她这做妻子的还能不晓得自家老爷所谓的“卧病在床”是怎么回事吗?她当时还劝过他,别和帝后这么别苗头,被骂了一句“妇人之见”,还说他们这是在帮着朝廷“正本清源”。
当时吴氏面儿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却是狠狠地“呸”了一声,这些个大老爷们就喜欢给自已套上一副冠冕堂皇的说辞,什么“正本清源”,不就是想拿捏一下皇后娘娘,不想让皇后娘娘大权独揽,他们分不到什么朝权吗?这种拿捏人的小手段,她当年为了这朱府里头的中馈之权跟几个妯娌斗来斗去时可没少见,各种花样比自家老爷这一手玩得不知漂亮多少。
再说了,吴氏心里头可不像她家老爷那样对这位皇后娘娘不以为然。这些年她们这些官家夫人每逢聚在一起,聊得最多的便是这位独宠后宫的皇后娘娘。她们可不像那些男人们将皇后的独宠全都归结于美色两个字上,她们嫁人的年头久了,同男人相处的时间越长,便越发明白,这女人要想能长长久久地拢住男人的心,将他那天生就吃了五谷想六味的一颗花心牢牢系在你身上,光靠美色哪里能够?
纵然再好的皮囊,初看时让人惊为天人,日子久了,若没些内秀的东西,照样会被男人丢到一旁。听说这皇后娘娘都已经跟陛下做了八、九年的夫妻了,纵然生得再美,也不新鲜了,何况先前又因产女丧女,卧病在床那么久,想来更是大损容色,可是陛下却始终对她不离不弃,依旧只把眼睛珠子系在她一个人身上,看都不看别的女人一眼,可见哪!这位皇后娘娘的心思手段真真儿的不一般,乃是个顶顶聪慧的女子!
她们还听说,好些朝堂上的主意都是这位皇后娘娘给提出来的,可见人家不光会收服君心,这朝堂上的事儿也玩得转,自家老爷可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在这位娘娘手底下讨不到什么好儿去。她们的这番担心自然又被各位官老爷们嗤笑了一番,尤其是当他们差不多全都告假不朝之后,皇后娘娘当天就命人给他们又是赐药又是赐赏的,让他们好不得意,觉得他们只消再装上几天的病,皇后就得将手中的权力乖乖的分给他们。
不想,周皇后挨个赏了他们一圈之后就再没了动静,再没派人来探问过一句,连各位诰命夫人想要进宫谢恩都被婉拒了,说是怕耽误了夫人们照料他们的病体,真是由着他们安心静养。
他们初时还能端得住,越到后头越是静养不起来,派人悄悄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堆积的奏折公务什么的皇后娘娘命人呈上去,一天功夫就全都看完了。他们原以为自己这一撂挑子定会堆积无数公务无人料理,各项朝廷事务立刻运转不起来的情形压根就没出现,这原本是他们用来要挟皇后的最有力的一个筹码,眼见此时完全无用,人家一个人就把他们所有人的活儿都干了,这心里头哪儿还淡定得起来?
可是再着急上火,此刻骑虎难下,这病还得继续装下去,看那周皇后一个人撑着,如此劳神费力能熬到几时。这帮朝廷大员私下里碰头时总是用这般说辞来给自己打气,实则各人都命自家夫人又往宫里头递起了请见牌子,想借着内人觐见皇后的机会探一探虚实。这会子好容易皇后发下话来,请了各位夫人携媳带女的去宫里喝茶,那些大臣们二话没话,赶紧命人备好车马,送女眷们入宫去替他们打探消息。
长春园的茗香亭内,一众夫人因为俱有心事在怀,且这里又是皇宫,既不敢也无心谈笑,除了同相熟的夫人小姐招呼几句外,便都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园中安放好的席位上,静等皇后娘娘的凤驾。
她们本已做好了在这里枯等上一两个时辰才能得见皇后的准备,哪知皇后娘娘却没跟她们摆驾子,一到申正时分,便准点驾临了。
众人赶紧一一上前参拜,采薇跟每位夫人小姐都寒暄了几句,待众人落座后,她赐下茶点,随意同众人聊了几句后道:“如今春光正好,正是出外踏青的好时候,只是可惜咱们女孩儿家如今便是上巳节不能够轻易出外踏青游春。当初重建这金陵行宫的时候,陛下怕我无聊,特意圈了好大一块地方,建起了这座长春园,内中既有亭台楼阁,也有些山野景致,诸位闺秀们与其在这里听我同你们母亲讲些没意思的闲话,不如在这园子里四处游览一番,就当是踏春赏花了。”
那些小姐们一听,俱是有些雀跃,便暂别了母亲,被几个宫人引着出了茗香亭,三三两两的穿花拂柳而去。
各家夫人们此时哪里顾得上去看自家女儿去了何处,个个都正襟危坐,瞧着上头的皇后娘娘,心知皇后支走了不谙世事的小女儿们,这是要跟她们这些妇人说正事了。
果然就听皇后道:“真是有些对不住诸位夫人了,你们早在半个月前就跟我递了折子想来谢恩,只可惜本宫因为忙于国事,如今一下子病倒了这么多朝有重臣,所有的大小政事全都落在我一个人肩上,实在是分身乏术,抽不出丁点空儿来见你们一见,这才一直拖到今天。”
吴氏听了采薇这话,心念转了几转,同另几位尚书夫人对了个眼风,陪笑道:“这都是因为我家老爷偏巧这个时候病了,不能替娘娘和陛下分忧,因此我家老爷再三命我进宫同娘娘致歉请罪,还有跟娘娘谢恩,自从服了娘娘赐下来的药,我家老爷的病已经有所好转,正盼着能早些痊愈,好重回朝堂为娘娘分忧。”
其他几位夫人见她话说得漂亮,急忙在一边附和起来,等着看皇后娘娘如何回复她们。
采薇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道:“诸位卿家有心了,果然个个都是忠君爱国之臣。不过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千万急不得。宁愿多养些日子把身子彻底养好,也别为了急着上朝把身子给折腾坏了。你们回去告诉诸卿,只管安心在家里养病,朝堂上这些事儿,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自会重找些帮手来助我。想我大秦人材济济,无论是哪一处缺了人,都自有人能顶上,断不会少了哪个就运转不起来!”
她这话说得那叫一个轻描淡写、若无其事,可是听在一众夫人们耳中,却是生生出了一后背的冷汗。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是要罢了自家老爷的官职吗?
另一位尚书夫人赵氏忍不住道:“娘娘说的是,其实我家老爷见自个这病过了半个月还没好,怕还会拖上不知多少日子才能见好,这几天长吁短叹的想要上书致仕,免得身在其位却不能谋其政,反给娘娘添麻烦!”
不少夫人都在心里头给这赵氏竖了个大拇指,这话说得,以退为进,真是漂亮,只不知这回皇后如何做答。
采薇的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微笑道:“陛下西征之前确曾给我留下一道圣旨,许我任免一应官员。只是在我看来,列位朝臣各有其贤能之处,便是那些才干不足之人,纵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我大秦朝廷呕心沥血了这么多年,如今只不过病了几天,就免了人家的官,这也太不近人情了。”
“可是这朝政我一个人又忙不过来,不得已只好请了诸位夫人来,想请你们助我一臂之力,同我共商国事如何?”
☆、第299章
什么???
皇后娘娘此言一出,一众诰命夫人都有一种风好大,我没听清的感觉。m.. 移动网直到周皇后字正腔圆的又重复了一遍,仍有好些夫人揉了揉自已耳朵,怀疑是不是自已听错了话。
就是那听清了的,也完全被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先前皇后说要请她们帮忙时,她们还以为这所谓的“帮忙”就是让她们回去好生劝劝自家老爷,别再赌气装病赶紧早日上朝什么的,完全没想到这皇后娘娘直接就把主意打到她们身上来了。不但自个后宫干政、坐镇朝堂,还想把她们这些后宅的管家女人们也给拖进来,这可太……
一时之间,她们也不知是该说这皇后娘娘太过异想天开,不守祖宗规矩,还是该说她太高看她们了。
片刻的默然过后,终于有一位夫人开口道:“皇后娘娘,请恕臣妇斗胆,您这想法恐是有些大大的不妥!”
采薇看着她,不但不恼,反而笑道:“不知有何不妥之处?”
“这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男人们保家卫国、临朝理政,女人们的要务则是相夫教子、打理内宅,各有各的本分,若乱其位让女人来干这男人干的活儿,实在是有违这朝廷规矩和世俗礼法啊,娘娘!”
采薇笑看着她道:“若依夫人这话里的意思,我家陛下命我这个女人临朝理政,就是头一个不守规矩礼法的人喽?”
那夫人立刻不吭声了,她平日里可没少听自家老爷抱怨当今这位皇帝陛下有多喜欢胡作非为,视规矩礼法为无物。虽然皇帝陛下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是她一个后宅妇人又哪敢当着皇后的面抱怨出来,只能低着脑袋在心里头腹诽,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皇上是个喜欢乱来的,这娶的皇后娘娘也是个不守规矩的。
采薇两道雪亮的目光在她们面上一一扫过,“所谓的规矩礼法还不都是人定的,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如今战乱四起,国难当头,自当人人为国尽已之力,男子们为了保家卫国纷纷上阵杀敌,留下一大摊子家国之事无人料理,这个时候咱们女人们不顶上,还能指望谁来替他们分忧,一同撑起咱们的家国天下?你们到民间去看看,多少原是男子干的活如今全都是女人在做,耕田种地、架桥铺路、建房修屋,甚至打造兵器……”
“就连陛下,他明知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却仍然将一应朝堂政事托付于我,为的是什么?为的只是不遵祖训、不守礼法吗?他为的是能让我替他分忧,因为他要一心领兵出征,只有我在后头替他守着这半壁江山,他才能安心的在前方征战沙场!”
“那么诸位夫人呢?当你们的夫君卧病在床,心忧国事却又无能为力时,你们又该如何替他们分忧,只是守在床前替他们端药倒水吗?在夫君最需要的地方替他分忧解难,亲身为儿女作则,这才是真正的相夫教子!”
她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有几位夫人下意识的便在心里头想道:“难不成要和娘娘您一样,也把夫君所司的公务给接过来,这才是替夫君分忧?可这自家老爷能答应吗?这世上可不是人人都像今上那样喜欢让女人在这上头替他分忧的!”
只是这话她们却不便说出来,只得一个个的自谦道:“娘娘言之有理,只是我们都是些后宅妇人,每日料理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家务琐事,于这朝堂政事我们是一窍不通,完全就是两眼一摸黑,就算娘娘把我们找来,只怕也帮不上您什么……”
采薇笑道:“瞧你们这话说得,也未免太妄自菲薄了吧?本宫之所以请诸位来共商国事,那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其实这国事同家事也没什么区别,咱们管理后宅时的人事任免、钱粮出入、赏罚惩处,安排宅邸修缮,布置上夜的人手,同亲友世交们往来走动……,这桩桩件件,差不多是一个人就把吏、户、刑、工、兵、礼——这六部的活儿全都给干了!倒比那些官老爷们还要能干呢!”
“正所谓‘齐家’方能‘治国’,诸位夫人能将后宅中各项事体料理的清清爽爽,想来于这国事上纵然初时有些生涩,大不了向你们家老爷请教一二,用不了多久就能处理的得心应手。再说了,咱们又不是一摊子事只丢给一人去料理,而是组成一个议事阁,每一件事项大家伙儿一道来商讨,这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咱们这么多人,群策群力,还愁料理不了这些国事。”
“俗话说得好,‘巾帼不让须眉’,如今地是女人在种,钱是女人在挣,占七成的国计民生均由女人劳作所得,还有好些女子像男人一样披甲上阵,领军杀敌、浴血奋战,且战无不胜,杀得敌军望风而逃呢。同是女子,咱们不能上马杀敌,可是在这治国理政上也未必就不如男人?男人们不是总说咱们‘头发长见识短吗’,咱们不妨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咱们的见识能耐,半点也不比他们差!”
这激将法一出,众人中有那几个素日要强的夫人奶奶顿时觉得皇后娘娘这话说得极合她们心意,“谁说女子不如男”?忍不住面露赞同之色,微微点起头来,可是更多的人仍是有些畏首畏尾。
采薇便笑笑道:“其实咱们不过是为了替夫君分忧,这才将原是他们的活儿接到了自已手上,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等到他们病好了能重返朝堂,咱们自然也就功成身退了。可若是夫人们实在觉得自已不能胜任、或是不想来助本宫一臂之力,那本宫就只好颁下招贤榜,到民间去另请高人了,都说高手在民间,想我大秦人杰地灵,不知有多少高人逸士隐于市井乡野,若我求贤若渴,诚意相邀、虚位以待,想来总能请来些得用之人。”
冷汗再度漫上了众位夫人的背心,皇后娘娘这简直就是在明目张胆地威胁她们,若是她们不替自家老爷来理事,皇后就要免了老爷的官位另换他人来做。
她们正在为难,就见皇后又笑眯眯地道:“诸位也不必现下就给我一个答复,既然是替夫分忧,自然也是要回去问一下你们家老爷的意思的,等你们回去商量完了,若是有意来助我的,明儿一早进宫便是,我在勤政殿等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