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佑显然与她并不算陌生,含笑道:“顾二妹妹不必担心,每个人都有。”说着,又看向妙懿,温和的道:“也有梁妹妹的一份。”
顾淑蓉瞬间白了脸,轻咬贝齿,眼底雾气氤氲。明明她才是和佑哥哥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可如今他却冲着这些没相干的女人笑,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的目光逐渐沾染上了一丝恨意,余光却恰好收到母亲飞来的一记眼风,她微一怔,咬牙缓缓低下了头,愤愤的扯着手里的帕子。
“既这样,那我也就放心了。”顾淑菲笑得眉眼弯弯:“佑哥哥可记着别偏心就是了。”
要说她的容貌与顾淑蓉不相上下,脸盘儿甚至还要更小一圈,显得眼睛更大些,眼角眉梢都带着三分乖巧伶俐。她这一笑,倒引得张延佑一个愣神。
“哎呀。”只听得一声娇呼,顾淑菲猛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唬得众人一跳。原来竟是坐在他上首的顾淑蓉打翻了茶盏,烫热的茶水泼了她一裙子。
“是我一时不小心,妹妹勿怪才是。”顾淑蓉连面上的惊慌都懒得做,淡淡的算是交代了缘由。
张延佑下意识的询问道:“顾二妹妹可烫着了没有?”他本还想要过去瞧瞧,但见顾淑蓉双眼正紧紧盯着自己,似乎他只要一动就会哭出来一般,心中一叹,身子稳了稳,终究是没动。顾淑菲呆立在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她怯生生的看了一眼嫡母,真的哭了。
顾夫人蹙眉斥道:“蓉姐儿毛毛躁躁的,这个毛病几时能改?”她看了一眼顾淑菲,后者身子微微一颤,向后缩了缩。
妍莺却在此时站起身来,柔声道:“舅母别担心,我住的院子离得近,让菲姐姐去我那里换条裙子吧。”说着,走上前去挽了顾淑菲的胳膊。
张太君也道:“三丫头,就领着去你那里吧。可怜见的,湿衣服贴在肉皮儿上怪难受的。”
顾淑菲仍不敢动,只拿眼觑着顾夫人。顾夫人见状轻斥道:“让你去就去吧。”
顾淑菲忽然有些后悔,想着不该争这一时的意气,又有些后怕,只得满腹委屈的随妍莺出去了。
☆、第6章 恶庶女驱逐归家里
转过天来,妙懿早上起得猛了些,头有点痛,遂叫过怀珠,让她就近去前面姑母处讨些药丸子。
怀珠有些好笑的道:“小姐莫不是睡了一夜就忘了,昨儿老太太特意让咱们搬到松涛斋后边的院子里住着,说是和姊妹们住得近热闹,也能更亲近些。”
妙懿这才反应过来。昨夜张太君趁着酒兴,说想她年轻的时候姊妹多,又爱热闹,虽总想着住在一处,可那时候还没分家,一个空闲的院子都没有,紧巴巴的,总不能如意。如今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不如让众小姐们就在一处住了,遂逼着梁氏将妙懿也挪到了主院松涛斋的后罩院,和顾淑蓉住对门,而张家四位小姐就住在隔壁的套院里,亦属于松涛斋范围内。
妙懿见屋子四周的家具陈设都变了模样,不由笑道:“原先那个地方还没住惯呢,这就被挪到新地儿了。”
怀珠朝外面努了努嘴,有些厌恶的道:“偏生咱们对面还住的是那几位顾家小姐,今后怕是不能清净了。”
妙懿缓缓掀开被子,双脚蹬上软底子芍药纹缎鞋,道:“横竖咱们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的情分,少接触便是了。”
怀珠赶紧走过去将一件海蓝色软绸净面小袄披在她身上,有些发愁的道:“来时怕耽误事,也没带多少好衣服来。可您看府里的几位小姐,成天换着花样的做新衣裳,咱们也就只有这么几套轮换着穿……”
妙懿笑着轻点她的额头,道:“你以为我们是来做什么的,那些争风头吃醋的闺中隐秘事儿是咱们能沾的吗?趁早低着头做人才是。”
女为悦己者容,她的“悦己者”可不在此处。
怀珠在脚踏上坐下,神秘兮兮的道:“小姐,您知道顾夫人今天一大早就将昨儿宴上被茶水泼脏了裙子的顾二小姐送回家了吗?”
妙懿疑惑道:“为何?”
“您可是问对人了,内情只有我知道。”怀珠笑得极得意。
妙懿轻捏了一把她柔嫩的小脸,笑道:“我大概猜着了些,你再说说看。”
怀珠一本正经的讲道:“昨晚小姐睡下之后,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件正在晾晒的衣服忘在姑太太那边没拿来,怕被人胡乱收走了,就回去拿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因为不熟悉路,我走错了方向,往顾小姐住的那边去了,刚好听见她们姐妹俩在屋里头吵架,因开着窗户,我还看见顾大小姐动手打顾二小姐巴掌呢。”说着,她扬起手掌比划了一下。
妙懿略有些意外的道:“真有这么严重?”
怀珠点了点头,将脸凑得更近了,道:“我还听见顾大小姐质问顾二小姐说‘大黑天的出去做什么,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顾二小姐说自己得了张家大公子送来的东西,顺便过去道谢。顾大小姐突然疯了一样骂她不知廉耻,说什么‘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竟敢去私会男子,丢了顾家的脸面’。顾二小姐争辩了两句,说‘我好歹也是顾家的女儿,大姐姐这么骂我,又是在亲戚家,不怕被旁人听去吗’,还有‘大姐姐能做,我如何就做不得’,然后顾大小姐就抡起了巴掌,打了顾二小姐足有三四下,吓了我好大一跳。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哪家的官小姐似这般彪悍的。后来里面又哭又嚎的,就有人过来关窗,我赶紧走开了,进屋的时候心还砰砰直跳呢。”
一口气说完,她轻喘了一下,继续道:“我夜里没睡好,早上起得早了些,正好看见对面有几个丫鬟拎着大小包袱出门。顾二小姐眼睛通红的在后面走,还有个多嘴的老婆子跟着她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什么。顾二小姐看见我的时候愣了一下,许是觉得丢脸,泪珠子噼里啪啦直往下掉,又赶忙擦了,好不可怜模样。更可恶的是那老婆子看见了我,赶忙将帏帽上的轻纱拉下来罩上顾二小姐的脸,连拉带扯的揪着人就往外走,嘴里还骂骂咧咧个不停。那顾二小姐好歹也是个官家小姐,竟然被这般揉搓,简直像是个要被主人家卖了的丫头,哪有一点体面可言。”
妙懿闻言,沉默了片刻,叹道:“你只看到了她可怜的一面,她竟然敢明目张胆的与嫡姐相争,就该知道后果是怎样的。身为庶女已经是无奈了,顾大小姐又是个不让人的霸王性子,可她明知道对方的心上人是谁,却仍旧敢在众人面前公然卖俏讨乖,实在算不得明智,甚至可说是十分愚蠢。顾淑菲的一切前途未来都攥在嫡母手中,竟然还敢这样得罪嫡母的心头肉,结局注定是要被狠狠打压,只是送回府去还是轻的。恐怕她今后都不能再登张家的门了。”
怀珠仍有些不平:“这真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那位顾夫人一门心的想给自己的亲生女儿打算,连庶女的脸面都不顾。但凡她公正些,也不会纵容得女儿如此嚣张跋扈。”
妙懿支着头笑道:“我们‘珠女侠’还是这么爱打抱不平。”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她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顾夫人狠心刻薄,顾淑蓉霸道刁蛮,母女二人联手欺负庶女,想必从今日起,这个名声就要传出去了。”
“事实就是如此,这是大家有目共堵的。”
妙懿意味深长的看怀珠一眼,没说话。
怀珠这才逐渐寻思过味来,忽然站了起来,道:“那位顾二小姐是在看到我之后才哭的……莫非……她是故意让我看见,好让我将看到的都传扬出去?”
她一拍大腿,惊道:“顾家还有其他人看到我,若真有什么风声,她们会不会诬赖是我传出去了?”
这种事她见过听过不少,有些宅子里传出什么丑事之后,头一个怀疑的都是底下伺候的下人走漏了风声。其实也许人人都知道了,可是主人家就只会盯着明面上那几个人,最后谁管你究竟是哪个传出去的,一通板子都是轻的,打成了残废或远远发卖了的多得是。
她白着张脸,越想越后怕,声音发虚的道:“这事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小姐,我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
妙懿笑着拉她坐下,道:“没那么严重,也许顾二小姐只是觉得委屈呢?顾家姊妹失和,顾舅母次日就急匆匆的将庶女送走,只要见过昨日那番情形的人,任谁都能猜到其中原委,就算传闲话怕也轮不到咱们。”
怀珠依旧有些懊恼:“都怪我这好事爱凑热闹的毛病,人家自家人窝里斗得再厉害关我什么事呀,本来小姐的处境就艰难,我还去给小姐惹这些不必要的麻烦,真是该打。”
妙懿站起身走到妆台边坐下,一本正经的道:“打就免了吧,可这罚就避不开了。”
怀珠垂头丧气的跟过来道:“但凭小姐责罚。”
妙懿将一把犀角篦子塞到了她手中,顽皮一笑,道:“就罚你给我梳个拿手的凌虚髻,若有一点毛躁不顺,太阳底下跪碎瓷片可免不了了。”
怀珠小声嘟囔道:“小姐可真狠心呐。”
妙懿气定神闲的道:“那现在去跪好了。”
“……我错了,现在就梳。”
且不说主仆二人如何说笑,单讲顾淑蓉晨起用早饭时听说顾淑菲已被送走,不由冷笑道:“痴心妄想的小贱人,本就不该抬举她的,到了亲戚家反而丢我们顾家的脸面,今后她再也甭想走出顾家大门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