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写的叫做“代報受生文牒”“大覺皇壇”,以兰蕙学识,也从未见过,不能通悟奇妙。晚饭后,这个老人穿红的僧袍,袒露左肩,腰佩鞘剑,站在桌上,忽然拔出银光闪闪剑来。
指东划西,手舞足蹈,念念有词,阿弥陀佛,有时剑指天空,有时剑指地下,身上腰间插着两页飘动的符纸。这时候唢呐响起、海螺吹起、铜锣敲响,铜锣很小,碗口大,比碗浅,一个桃木匕首敲击。
后来,老人又穿上阴阳鱼的黑色道袍,也是拿剑作法,剑是七星剑,兰蕙看见鞘上七颗亮晶晶星星,天上斗柄的排列。僧道们摆三张连在一起一样高的桌子,两边叠上凳子,老人——穿着八卦服的道士对大家说:“你们两队排列,护送代时兴经理过奈何桥。跟着这孩子,”
他向站在人群前的代时兴儿子小代华招手,小代华过去,道士叫祁连霞拿来带镜框的代时兴标准像,小代华捧着,带着两队亲戚、朋友、宾客,包括龙董事长、高阳副总经理,跟在后头,围着这桥转一圈,再向外面路边的一堆旺火转一圈。
这个网火堆有个说法,叫做烧床柴,以前老一辈的新床铺的是稻草,现在是席梦思,床上睡的人死了,稻草是要烧的,这堆火先烧稻草,再烧新被子、新枕头等。代时兴睡的床没有稻草,就买代时旺的,这个百事上,祁连霞付的钱,代时旺一分一厘也要收。
床柴烧完了,僧道们收拾乐器,兰蕙和老人聊起来,“先生,请教了,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人死了,直系亲属要穿白的衣服。”
老人说:“姑娘问的好,我们短短的时间,涉及儒、释、道三教,白衣服被称为孝服,披麻戴孝,是儒家发明的,也是中国人的传统礼仪,穿孝服,表明死者的亲属对死者的哀思、尤其是子女,怀念大人的养育、再生之恩德,以示永记心间。”
兰蕙说:“谢谢先生赐教,先生是民间高人。”这里讲究对逝者陪夜,代柏大叔叫兰蕙、刘夷回去,兰蕙问:“叔叔,你们回不回?”代柏说:“我们是自家人,要陪到天亮。”
兰蕙说:“我们也是自家人,再最后陪陪他。”兰蕙哭了,刘夷也哭了,她们不会本地人的边说边哭,却是真诚的放声大哭,坐在一边的凳子上。
因为“代时兴”脸变形厉害,他的下半个脸遮了毛巾。兰蕙是见过死者被铁棒敲破头骨死相的,也曾经和他亲密无间的接触过,她痛哭之后,擦干眼泪仔细看代时兴,怎么也不是太像,因为胡师傅也爱过她,她倒觉得有点像胡师傅。
她把这个想法,把刘夷叫出去,在外面悄悄给她说了。两人都希望这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这一定是代总经理借尸脱险之计,这样的事,只有他能想出来、做出来。
灵堂设灵桌、摆灵位、上香、点烛、在大废锅里焚纸币、烧元宝。这里乡民都会手执一张方形草纸,卷执成一个纸“元宝”,这简单,兰蕙刘夷一学就会,代柏和亲戚朋友们都对这两个美女主动融合乡俗,心里认她俩为“自家人”了。
代时兴有这些真心实意的朋友,虽死犹荣。龙董事长、高阳副总经理们、马彪他们,也不都是袖手旁观的,搬个凳子、抬个桌子,眼底下的举手之劳,他们也都不放过,这些看似简单、微不足道的的事,祁连霞、刘夷、兰蕙都看在眼里,尤其是刘夷,她看见了她周围人的为人,代时兴在国风职工心目中的地位、影响。
小代华穿着一身孝服,跪在灵桌前,从早晨一直跪到中午,刘夷兰蕙一直在身后或旁边站着,见到小代华,刘夷兰蕙都好像感觉见到见了代时兴少年时代,尤其是兰蕙,她从小代华身上看见代时兴的影子,他亲吻过她,曾经脸贴着脸、心贴着心。
她看见他右眼下面一颗微小的黑痣,他的眼睛好像是虎目凯觑,她真的浑身颤抖着,怕被他吃掉,却又希望他吃,她的第一次就在惧怕、颤抖中给了他。
出殡的时间到了,刘夷在腾格里参加过李干父亲的出殡,是在午饭前,而这里,却是在午饭后,同样的出殡,讲究不同、色彩不同,都是不能违背当地的风俗、习惯。
乔治?e?马尔库斯在《作为文化批评的人类学》中说:风俗、习惯是不成文的法律,是不能随便改变、放弃的,但先进的科学文化早晚会同化、扬弃落后的一面。
午饭后,开始出殡,只听到一声“啪”的碎裂声,只见一只碗被道士扔到屋檐下阳沟里一块石头上,兰蕙想:这是表示阴阳两界相隔的开始,她和身边的刘夷、门口的祁连霞都哭了,老姖挤到刘夷身边,握了她胳膊说:“你看。”
老姖这几天一直给刘夷以目送情,刘夷装作没看见、不知道、没有感觉,想他分量轻了点。现在人家心里难受,他倒高兴,刘夷拿掉他手,给他一个“不行”的眼光,老姖不在乎。
下来是崇明人特有的报衣帐,道士把代时兴的新旧衣服抱到香台(灵桌)上,代柏刚才已经给小代华交代了需要回答的话,小代华就站在香台之后。
道士喊:“这件风衣是谁的?”小代华回答:“爸爸的!”灵堂里站满了人,这时都静悄悄的。道士又大声喊:“这件呢子大衣是谁的?”小代华回答:“是爸爸的。”
道士再大声喊:“这件西服是谁的?”小代华大声回答:“是我爸爸的。”他虽小,但感觉到这种既古老又新鲜的仪式,是对死者庄严的尊重、深切的怀念,小代华、兰蕙、刘夷都感觉这仪式别致、严肃,有意思,这是上海崇明乡俗文化中有意义的部分,此后兰蕙经常回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