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2 / 2)

刘如意深深地望着她:“阿姐可是有什么心事?方才我便见你面色不佳,身边又没有人跟着,便悄悄地跟了上来。阿姐若不嫌我鲁莽,有什么事情,不妨对我说上一说?”

刘颐只道是秋风秋露在后面跟丢了,不甚在意地道:“没什么事,让我静一静。”

“阿姐越是这么说,如意心里便越是放不下。”刘如意叹息道,“此间只有我们二人,有什么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断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如意虽一向驽钝,却自忖对人心有几分灵犀,阿姐若是有什么不解的事情,说与我听听,也能多得一个解决的办法。”

刘颐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哦?这么说,你倒是个厉害人物了。那么我且问你一个问题,倘若有一人甲与一人乙,两者向来毫无交集,甲却忽然下手杀了乙的兄弟姊妹,这是为什么?”

刘如意不假思索地道:“既然毫无交集,那么自然是有其他原因了。恐怕不是因仇而杀,也不是因情而杀,那便是因为利益而杀的了。不知甲究竟能从中得到何等利益,才下手杀了乙的兄姊呢?”

刘颐不禁又看了他一眼:“倘若甲是被人指使的呢?”

“杀了乙的兄姊,对指使之人有何好处?”刘如意对答如流,“或者说,杀了乙的兄姊,可以让乙产生什么改变?而这种改变,又对指使之人有何益处?”

刘颐嘲弄道:“若是没有好处,难道便不杀了么?若是那背后指使之人与乙的兄姊有仇隙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刘如意摇了摇头,轻声道,“若非利益驱使,又有哪个人会轻易杀掉另一个人呢?若是那背后指使之人与乙的兄姊有仇,自然就是与乙有交集的了,纵然不曾当面,却也能大略猜出对方便是指使之人,他又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哦?那你便说说,这样做对幕后指使之人有何好处?”

“这种事情无非下棋,杀人便是其中的一步棋。这是一场博弈,而在胜负尘埃落定之前,谁也无法说明这一步棋对全局所造成的影响。”刘如意淡淡地道,“若阿姐是那个胜利之人,这一步棋便是对那人有好处,也会大大削减。阿姐又何必介怀?”

刘颐冷笑道:“我不过随口举一例子,你倒怀疑到我头上来了。这故事里的甲乙丙丁,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既然会揣度人心,怎么猜不出这是我信口胡诌的?不要再跟着我,速速离去罢!”

说罢她便转身就走,不欲再理会刘如意。刘如意却仍然跟在她的身后,面上浮着微笑:“看来阿姐心中烦忧的定不是这事了。”

刘颐霍然转头:“要你多事!?”

她火气越来越大,几乎无法压抑:“刘如意,你好大的脸面啊!少年英雄,割了吴川王的人头又得了我阿父青眼,封了宜川侯不说,还被我阿父视同子侄。便是我这亲生女儿,想要说些什么都要被身边女官劝着要你相帮!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脸面如此之大!你自诩通晓人心,却看不出我厌恶你么!?”

刘如意脸上笑容敛下,目光垂落,淡淡道:“阿姐厌恶我,我自是知道的。可这同我喜爱阿姐,又有什么关系呢?”

美少年立于花丛之中,神色忧郁而话语低微,本该是惹人怜爱的形象,刘颐却无端端地感到毛骨悚然。她忽然间又改了主意,冷冷道:“好,既然你要听,我便同你说了也无妨。你知道我盼这个及笄礼,盼了有多久了么?”

刘如意默然不语。刘颐冷笑道:“十年!自我阿母离世那年起,我便无时无刻地不盼着自己及笄!及笄后我便是成年的小娘子,去官府领赈济时可以多领一两粮食!及笄后我便能撑起家业,光明正大地抛头露面!及笄后我便可以宣布守灶,再也不用忍受与家人离别之苦!”

她指着自己,难掩激动地道:“你道我及笄,是为着想要嫁人么!我五岁时便没了阿母,从此便整日为了温饱奔波;十岁时家境稍稍宽裕,邻乡里有独户许了一门亲给我阿父,继母进门后便生下阿颉,自我剪断了阿颉脐带、亲手为他裹上襁褓之时,心里便已许了誓,此生定不离我阿弟一步!家中无母,姊代母职,我亲手抚养着阿弟长大,腆着脸去乡邻家讨乳汁儿喂他,至如今五年时间,我们几乎从未分开过!”

刘如意不禁动容,冷漠的瞳孔中浮现出莫名的神色:“阿姐……”

“呸!凭你也敢叫我阿姐!”刘颐唾了一口,冷冷道,“我刘颐的阿弟只有一个,那便是阿颉!刘徐氏嫌我多余,想把我给嫁出去;阿父如今也不再需要我,自然我嫁得越早越好……可是阿颉还需要我这个阿姐,他一日未曾长大成|人,我一日便不能放心离去!嫁人如何,不嫁人又如何?难道所谓阴阳就比亲人更加重要?就算有那劳什子心悦之人,也不会比阿颉更加重要!让我为了未来不可期的事情去辜负我的阿弟,这种事情我才不会去做!”

刘如意忽然低声笑了起来。他凝视着刘颐,轻声道:“你做到了。”

“……什么?”刘颐不禁一怔,望向了他的眼睛。

“你不会离开你的阿弟,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刘如意脸上又浮现出刘颐看不懂的神色,低声说道,“你更不可能去嫁给别人……无论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忽然后退了一步,躬身一礼,恭敬且认真地道:“如意自知今日莽撞,恐怕惹了阿姐不悦,阿姐若不愿见我,日后我必退避三舍,哪怕迎面相遇也当素不相识。”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他这般谦恭起来,刘颐反倒有些不自在了,下意识地向旁让了一步,道:“何必如此?”

刘如意眼睛从指间抬起,委屈道:“阿姐不是厌恶我么?”

刘颐干巴巴地道:“我虽对你十分厌恶,阿父却对你十分欣赏,言必称家人,我又何必自讨没趣,与你交恶?你若是真心想认我做阿姐,便拿出做阿兄的样子来,带着阿颉好好读书,骗他带你深入内廷,又是怎么回事?”

刘如意霎时露出微笑:“阿姐放心,再不会了。阿颉么,是日后要做皇帝的人,我自然会好好教导他的。”

刘颐睨着他,心里很不自在:“……哦?虚让两句,你倒是说起大话来了。你的意思是自己比太傅还强,能教导未来的皇帝?”

刘如意笑道:“阿姐不知,我曾从师父手里学了一种养龙术,虽然这龙如今已做不得了,养一养还是能成的。”

刘颐听得一头雾水,但刘如意答应要帮着刘颉,她心里总算舒坦了不少。她虽不知道刘如意学问如何,但是阿父也在夸、太傅也在夸,定然是不错的。刘颉的性子也是该磨一磨了,正是孩童天性最自由的时候,若是任由他这般发挥,迟早要吃个大苦头。他又看刘如意很不顺眼,让刘如意去管着他,应当能够起些效果。

一边想着,她一边向来时路走去:“借过,本公主要回去了。”

刘如意便让开了路。没走几步,刘颐又听到他在身后说道:“打扰了阿姐的及笄礼,总是要有些事情补偿的。我这里知道一件事情,是虎川侯夫人后日在百芳园中举行的一次赏花会,阿姐不妨向瑶川夫人要一份帖子,言明届时同去。”

刘颐脚步顿了顿,道一声“知道了”,便头也不回地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秋风、秋露直到傍晚才回了玉藻宫。说来也是出奇,她们明明是跟在刘颐身后的,可是一转眼这位公主便进了花海,她们想要跟进去的时候,却忽地颈后一痛,便毫无知觉了。等醒来的时候,两人均躺在花丛之中,身上甚至爬着虫子,而太阳已经西斜了,不禁惊叫一声,连忙跑回了宫中。

这一段故事暂时还没传入刘颐耳中,刘颐此刻正为着及笄礼的事情而烦恼着,虽然此前对刘如意发了一通火,可是事情到底还没有解决,她深思熟虑了一番,便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青杳。

青杳听得不禁一呆,期期艾艾地道:“殿,殿下,您竟暗中许下了那样的重誓么?”

刘颐摇头道:“不是暗中,阿父早已知道,刘徐氏也是知道的。没准她早已将这件事说了出去……”不然徐二郎也不会那么着急地采取了那种动作。

青杳神色怪异,喃喃道:“可是……守灶……这种事儿……”

刘颐见她神色不对,不禁讶道:“怎么了?”

“皇家哪儿有守灶女的说法呢?”青杳说道,“此前殿下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青杳还以为殿下只是权宜之计,倒没想到……皇家里头是断没有这种说法的。”

刘颐不甚在意地道:“没有这种说法,又不代表我不能做。”

青杳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青杳虽自幼生活在宫中,却是知道民间守灶传统的。若是一家绝了户、只剩了女儿,命她祭灶无可厚非;若是一家人不事生产、只有女儿能守住家业的,搬出守灶的名头来也是无奈之举……眼下殿下贵为公主,又有幼弟在旁,若说是守灶,无论如何也不在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