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没等多久,贺知府突然停止了喃喃自语,喉咙发出瘆人的咯咯笑声,缓缓抬头直勾勾盯着王贤道:“好!好手段!张春不是自杀,是被人灭口吧?”
王贤皱皱眉,隐秘的做个手势,示意做笔录的吴为停下。其实不用他提醒,吴为也不会记这句的。
“你不是要问么,我全都告诉你!”贺知府有些神经质的前倾着身子,大声道:“说张藩台是自杀的,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不是我瞧不起他,就张春那个胆小鬼,他根本没勇气自杀!”
“其实他是被自杀的,而太原城有这能耐的只一位,不是你这位钦差大人,而是晋王宫里的那位!我们的案子,皆因为晋王而起,都是为了给他擦屁股,才闹到今天这步!现在他却把张春杀了,必然是想壁虎断尾,让我们给他背黑锅,自己独善其身了!”只听贺知府自顾自的挥舞着手,歇斯底里道:“问吧问吧,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问什么我就说什么,扯上谁我就供出谁!”
“你活腻了是不是?”王贤眉头紧皱道。
“我没活腻,”贺知府一脸疯狂道:“晋王把张春害死了,没有人会来救我们了,不为了家人我也得自救!问吧问吧,只要你敢问,我他妈什么都敢说!就是不知道上差有没有胆量听了!”
“我现在就问你!”王贤生性混不吝,岂能被个阶下囚镇住了,他拍案而起道:“汾阳知县赵常真,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因为他偷偷记小账,被他的长随……叫苟三的发现!”贺知府果然痛快道:“苟三禀报了我,我又禀报了张藩台,张藩台才下令把他弄死的!”
“怎么弄死的?”王贤追问道。
“那天送行宴会上,藩台臬台轮番灌酒,赵知县本来酒量就不行,一下醉得不省人事了。”贺知府道:“苟三扶着他回了驿馆,放到床上躺好,姓赵的口干舌燥要茶喝,苟三便将茶水里下了砒霜,伺候他喝下去。姓赵的喝了茶,不一会儿就不省人事了,苟三便用藏好的开山斧,砍下了他的头。本来他应该带着赵常真的脑袋到我这儿领赏的,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他竟然逃走了。之后全省都在通缉他,至今下落不明。”
“他落在我手里了。”王贤有些得意道。
“怎么可能?”贺知府不信,旋即道:“是晋王送给你的吧?”
“不是,我自己找到的。”王贤有些无耻了,其实那苟三是走投无路,自己找上门来的。不过要不是他一直暗中努力,苟三也不会知道钦差在找他。
“上差还真让人不得不服。”贺知府竖起大拇指道:“人都说山西是铁板一块、水泼不进,在上差眼里却是千疮百孔,满是漏洞!”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罢了。”王贤谦虚道。
“呵呵,不过我们不是败在你手里的,我们是败在自己人手里的,”贺知府转转头,想看看有没有人在记录,可惜在他这个位置,看不见侧后方的吴为。“如果正常审问的话,问官接下来就要问,你们为什么要杀赵常真。罪员便回答,因为赵知县跟我们不是一伙。然后问官就会问,那你们一伙都有谁?”
“你是问官我是问官?”王贤断然截住贺知府的话头。他被这贺知府弄得有些心浮气躁,对付这种横下心的老官油,他还真是吃力。
“当然是上差了,可上差是问官,也得这么问,上差不这么问,就有问题了。”贺知府脸上浮现出淡淡嘲讽道:“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风浪一起,先落水后落水谁也不能幸免,无非是谁先谁后。当然上差才入官场不久,可能觉着我是在危言耸听。但是上差,我虚长你十几岁,在官场上也混了二十年,有一句话要赠你,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呐!”
王贤眉头又皱起来了,这姓贺的方才还歇斯底里,一转眼又比谁都冷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不信上差你想想,我大明朝一品大员的年俸,折成白银才二百三十两,我知府当了一年,年俸还不到一百两。这点钱,也就刚够一家人吃饭的。可大明朝都是异地为官、本地为吏的。一个衙门里官就那么几个,吏却有几十上百人,且一个个浸淫多年,和地方上盘根错节,早就成了地头蛇。我们若是单枪匹马上任,还不被地头蛇欺负死?所以必须请上几名师爷,有管钱粮的、有管刑名的、有关户律的、有管文案的……总之,就算不想做一番事业、只想平平安安当官,也得请上若干自己人!这些开销,可都得自掏腰包,哪个的年金不得百两以上?更别说官场迎来送往、必要的排场……当官的开销大了去了。”贺知府絮絮叨叨道:“我那一百两银子,连一个月都顶不住。上差你说,在这大明朝为官,谁能干净了?遇到风浪谁不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