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寻正伏在桌案前,提笔写写画画,也不知正在处理何等机要之事,甚至连她的到来也未曾发觉。
黎夕妤便抬脚向他走去,隐约瞧得见他脸上的疤痕。
“夕妤姐姐!”待她走近后,季寻终是抬眸,欣喜地唤出声。
“听说你昨夜丑时还未歇下,今早又忙忙碌碌,记得要适时歇息,莫要累坏了身子!”黎夕妤站在他面前,轻声嘱咐。
季寻脸上的疤痕比之从前淡了许多,黎夕妤虽不知晓他都经历了些什么,却能感受到眼前这个男子,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了。
“夕妤姐姐,昨日你归来时,我因着公务繁忙,故而未能及时去看望你。待到夜里得了空,你却早已歇下。本想着今日抽空去看你,却不想你倒先来了!”季寻的脸上洋溢着欢欣,可一双眼眸却染上了沧桑。
黎夕妤转而瞥了眼桌案,只见其上摆放着厚厚一沓奏折,季寻方才便是在提笔批阅。
自司空堇宥出事后,这朝中的大小事务便都压在了季寻以及墨影等人的身上,倒也辛苦了他们。
“这两月来,还要感谢你,为少爷、为夕荣国做了这么多。”黎夕妤由衷地道谢。
季寻却摇头轻笑,摆手道,“我这不过是班门弄斧,待皇上病愈后,一切都还要由他来决断!”
黎夕妤凝眸望着季寻,静静地盯着他半晌。
岁月竟当真已流逝而去,从前的名门望族,如今却也只剩下他一人。
“夕妤姐姐,你怎么了?”季寻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黎夕妤连忙摇头,而后自袖中摸出那黑色的瓷瓶,递给季寻,笑道,“这是辛子阑为你准备的伤药,长期涂抹,能够祛除疤痕。”
季寻的眸色微微暗了下去,自黎夕妤手中接过瓷瓶,“多谢夕妤姐姐。”
“不必谢我。我不打扰你处理公务了,告辞。”
说罢,她蓦然转身,离开了书房。
苏浅正在外候着,见她走出,连忙迎了上来。
主仆二人便又结伴而归。
一踏进宫院,便有阵阵花香扑鼻而来。
那香气再熟悉不过,是兰花。
黎夕妤立即转眸,一眼便瞧见了厉莘然的身影。
他躬身站在院中,手中抓着把锄头,正在忙碌着。
而在他身侧,几株兰花连根躺着,他似是想要将这几株兰花移植在这宫院中!
瞧见这一幕,黎夕妤心头一震,随后便是阵阵钝痛来袭,逼得她眼眶竟也泛了红。
曾几何时,辛子阑也做过这样的事。
彼时她失去了嗅觉,却在某个夜晚骤然转醒,而兰香传进鼻中,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个瞬间……
“娘娘,您为何红了眼眶?”苏浅的疑问自耳边响起,透着几分关切。
黎夕妤连忙眨了眨眼,轻声答,“不过是眼里进了沙子,不碍事。”
说罢,她便抬脚,向厉莘然走去。
“阿夕,你回来了!”厉莘然将锄头暂且丢至一旁,转而笑望着黎夕妤。
“谢谢你。”她莞尔一笑,轻声道谢。
可自她的笑容中,却透着几分难掩的悲凉,灼痛了厉莘然的眉眼。
“曾经想要赠你一番盛景,却不想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厉莘然的嗓音有些低沉,有抹悲痛自眼底一闪而过,“如今在这深宫里,怕是再无那样的机会了。”
听他说着,黎夕妤的脑中闪过一幅画面。
画面中有座不算高的山头,她与厉莘然相依而坐,旭日初升,山脚下是大片的兰花丛……
若是不曾发生那件事,她将会永远怀念那一刻,并且将那副盛景牢牢记在心间。
只可惜,人生无法重来,已经发生过的事,如何也挽回不了。
“阿夕,”厉莘然的目光微微一变,有几分灼然,“你……还恨我吗?”
黎夕妤先是一怔,而后轻笑着摇头,“我这一生背负了太多的仇恨,如今终是得到了安宁,我已然没有心力再去怨恨任何人、任何事……”
这样的回答,听在厉莘然耳中,令他不由失声苦笑。
也便是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无论他如何做,在她的心中,都已然再装不下任何人。
哪怕他此刻如同辛子阑那般悲凉死去,她也不会露出半点他想要看见的神情……
故而,厉莘然拂了拂衣袖,转而负手立在身后,笑道,“此次回宫后,你变了很多。看到你如今能时时挂着笑容,我倒也放心了。阿夕,再过几日,我便离开。”
黎夕妤的神情不曾有半点变化,而厉莘然的一双手臂,却忍不住微微一颤。
他转而望向别处,眨了眨眼,又道,“我终于明白,强求来的机会,并不会令人心生愉悦。况且,我也不愿再为自己的不甘心找任何借口。我确是做不到似辛大夫那般坦荡,倒不如永远存着这份私心,日后行过万水千山,至少……还能留一点念想。”
听他说着,黎夕妤释然一笑,道,“也好,如今你这身份,也确是不适宜继续留在京城。往后无论你身处何方,都万望珍重!”
瞧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悲凉,黎夕妤突然出声唤他,“厉莘然。”
他回眸望来,迎上她澄澈的目光,听她道,“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那日与你坐在山头所看见的日出,是我这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美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