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司空府。
黎夕妤与墨影商议了足足三个时辰,方才将几件重要事宜安排妥当。
在二人议事的过程中,墨影起初并未将黎夕妤看在眼中。在他看来,一个女子即便平日里能耍些小聪明,但终归撑不起大场面。
可随着时间的流淌,随着黎夕妤字字珠玑、句句见血的分析,墨影看待她的目光也随之发生了改变。他丝毫不曾想到,原来这样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她的眼光竟比许多男儿还要长远。
而后来听了黎夕妤所提出的种种计策后,墨影更是震惊到连嘴巴都合不拢,对于她的智谋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甘拜下风。
他渐渐明白,为何他所衷心的主子会倾心于黎夕妤,这样一个心思剔透、足智多谋,且胆识过人的女子,委实太过耀眼。
推开书房屋门的那一刻,屋外天色早已暗下。
墨影很快便不知去向,正如他的名姓那般,司空堇宥一手培养了他,便是要他活在暗处,与黑夜相争。
黎夕妤熄了屋中的烛火,便起身,独自向外走去。
今夜有圆月高悬于天边,照亮了寂夜。
她跨出门槛,心中不免有些怅惘。
如今这偌大的府邸中,竟只有她一人了。
她离开书房,正要动身回到客房时,身子却蓦然一顿,下意识转眸,向右望去。
但见一人默然而立,身形挺拔且修长,双手负于身后,如画的眉眼间凝着几分悲凉,却直直地望着她。
她心头一动,突有阵阵刺痛生出,却是转了身,向辛子阑走去。
隐约闻见了熟悉的药香,她最终站定在他面前,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也过了时辰,但这药,却不得不喝。”终究是辛子阑先开了口,他将手臂自身后抽回,右手中便多了一碗汤药。
黎夕妤盯着那乌黑的液体,缓缓伸出手,将其捧在掌心。
心底涌出莫名的悲凉,逼得她眼眶酸涩,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快些喝了吧,再等下去,就该凉了。”辛子阑的嗓音有些沙哑,说出的话语却是那般柔和,回荡在空旷的院落中。
黎夕妤的心一阵阵地抽痛着,她不再犹豫,将瓷碗凑至唇边,仰头便饮。
却不知为何,已尝不出任何滋味的汤药,今夜却格外苦涩。
她双眉紧锁,汤药入腹,苦涩极了。
待她将一碗汤药饮尽后,忍不住张口哈气。
“苦?”辛子阑问。
黎夕妤摇了摇头,扯出一抹笑,“也不是很苦。”
辛子阑自她手中接过瓷碗,垂眸道,“都是一样的方子,从前喝着无甚滋味,今日怎会觉得苦呢?”
月光下,他的容颜精致且柔和,在那张令人艳羡的脸上,却凝着令人心痛的苦楚。
黎夕妤这才发觉,他竟不知在何时,将脸上用以乔装的黄土拭去了。
“……子阑,”她内心挣扎了许久,终是开了口,轻声问道,“你先前,都去了何处?”
“一人盲目地走着,最终走至一片草场,便有些想念古爱了。”辛子阑答,话语却缥缈苍凉。
黎夕妤的心头又是一动,有些惊奇,“草场?”
“没错。”辛子阑突然勾唇一笑,“那真的是一处好地方,我瞧见了几只箭羽,也不知是何人曾在那里狩猎……”
听他说着,黎夕妤的脑中便也回想起了诸多往事。
想到那茫茫草场,想到初次见到陌央时的景象,想到为了比赛而努力练习的人……
原来这世上的巧合之事竟有如此多,辛子阑不过随意走动,竟去了那于她而言充满着回忆的地方。
“可惜古爱不在身边,若不然驾着它奔走在那草场之上,定是件快意的事。”辛子阑如此说着,眼眸中浮上几分思念。
黎夕妤被他的一番话拉回了思绪,这才想起那匹健壮的宝马。
“对了,自重逢后,我从不曾见过古爱。它……去了何处?”黎夕妤颇有些小心,问。
她心中有些紧张,生怕听见任何不好的消息。
“当初离开夔州后,我独自返回家乡。带着古爱多有不便,便将它送走了。”辛子阑深吸一口气,叹道。
好在这并非是噩耗,黎夕妤暗自松了口气,却察觉到自辛子阑周身散出的浓浓无奈。
她知晓他不愿提及家乡之事,便不曾过问。
却轻笑了一声,道,“古爱是一匹千里良驹,想必它日后的主人,定不会亏待它。”
辛子阑轻轻点头,笑而不语。
二人相对站着,纷纷噤了声。
一时间,院中再度恢复沉寂,似有股无形的压迫,笼罩在二人间。
而这压迫感逼得黎夕妤有些喘不上气,她垂眸盯着乌黑的地面,想要早些摆脱此刻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