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黎夕妤,曾是一个坚毅又倔强的人,认定了某件事,饶是刀山火海她也势必要去完成。
可如今被困在牢笼中,成了瞎子,她又能如何……
倘若她可以选择,她定会在四日前醒来的那一刻,便自行了断。
然百般无奈,千般苦楚,万般悲凉,她却唯有活下去,方能对得起先后因她而死去的伯父与文彦。
“摩诃般若波罗密多……”
“摩诃般若波罗密多……”
“摩诃般若波罗密多……”
耳畔有人在低喃,念着她尚且听不懂的佛语。
头发被人握在掌心,很快便响起“咔嚓”一声。
那声音传进耳中时,令她的身子,猛地一颤。
“金刀剃下娘生发……”
高僧空明的嗓音再度自头顶响起,他一边念着,一边割断黎夕妤的发。
他下手利索且精准,显然是老手,容不得黎夕妤再有任何悔意。
一把又一把的黑发散落在地,黎夕妤听着自己的心,碎了一片。
从此后,她便要放下七情六欲,放下爱恨嗔痴,一心一意只拜佛祖……
这样的生活,她不晓得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却好在……她的生命所剩不多,未来的时光就此度过……
却也……很好。
今日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天朗气清。
不时有轻风拂过,吹进殿中,令人觉得舒爽。
而在殿外,一道身影默然而立,双手直直垂落,却紧握成拳。
不时有山茶花瓣飘落,落在他肩头,落在他发间。
朱红与青衣交汇,分明是再美不过的景象,可他近乎苍白的一张脸上,却透着无边无尽的悲痛。
他的双臂剧烈地颤抖着,双眸死死地盯着殿中那道烟灰色的瘦弱身影,其内似是充了血般,猩红一片。
“除去尘牢不净身……”
“圆顶方袍僧像显……”
“法王座下又添孙……”
空明大师念罢,黎夕妤的长发,也终究剃尽。
最后一剪落下的瞬间,她的双手突然开始抽搐,于胸前摇摆不休。
那痛楚极为强烈,逐渐蔓延至心底,令她痛得无以复加。
而与此同时,站在院外的人,他的脸色愈发苍白,竟有两行泪水自眼角滑落,顺着他的脸颊,流淌而下。
他双唇颤抖,正强行压制着什么,却难抑悲痛。
他终是不再停留,蓦然转身,一步步离去。
他的步伐沉稳,却走得极缓。
可他走过的路,竟有两行血迹。
那是掩在袖中的一双拳,不停地颤抖,同时也……血流不止。
空明大师放下剃刀的那一刻,黎夕妤的双手仍在颤抖着。
她突然睁开眼,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温热却又冰凉。
她并未因疼痛而落泪,她只是在刹那间,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一行四人游山玩水,经由应州。
那是她这一生中第一次踏入永安寺,而她最心爱的人,曾在耳边同她说,“兴许日后,你会在这寺中长住,整日里与青灯古刹作伴,也未可知呢!”
殊不知,如今她当真在这寺中长住,余生孤苦,与青灯古佛为伴……
这究竟是一语成谶,还是他早有预谋……
倘若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当初她无论如何,也断不会踏入这寺门半步!
也正是在这时,她恍然间明了,高僧曾说她颇有佛缘,究竟是何意。
原来,竟是出家为尼,囚禁一生。
“你尚且未断痴念,只得赐你法号‘文夕’。至于日后能悟得多少佛法,也全凭你个人的造化了……”
文夕……
若是为了文彦,那她倒也甘愿。
黎夕妤站起身,转身面向空明大师,脸上的泪水已被她巧妙地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