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多久?我在成晓屋里困顿了一月,踏上征程渡江差不多又是大半月,然后假如此刻不是幻影是真实,那么就是我又沉睡了一个月。
很好算,半年时光,我已虚度三月,还剩三月……
徐江伦再进屋时头发微湿,戾气已散去,带了一身清冷,俯身把之前被踢翻的椅子给扶正坐下。与我隔了两米远的距离,安安静静地盯着我。
沉寂是我打破的,不管是否虚度成像,既然剧本被如此编排,那就按照剧本来走吧。我问:“你在溶洞找到我是我乘船抵岸后的第几天?”
具体的时日我记不清了,索性就问得直接一点。他答:“第二天。”心轻颤,我再问:“是白天还是晚上?”“晚上。”
时间点是吻合的。
抵岸后的第一天是傍晚时分,夜里高城带我去了楚城,到天明时回来,得知阿蛮受伤,后我浑噩昏睡应到中午,发现镜中残影。之后高城带我乘船滑渡到那座空岛找寻记忆,背我在林间穿梭,终至陷入沉顿时是黄昏。
“你休息吧,有什么疑问等有力气说话了再问。”
我翻过了身,果真沉沉睡去。一觉醒来,空气中有扑鼻的药香味,侧转眼就见床头搁放了一个小炉,上面放着砂锅,正冒着热气,香味无疑是从那里面出来的。眸一划转就看到了窗前背站的身影,他回过身瞥来一眼,走近揭开砂锅的盖子,盛了一碗粥出来搁下。将我从床里扶坐起来后,才端起粥,看这架势是想喂我?
勺子递送到唇边时,我没有张口,默看着他。
他也不缩手,像是极有耐心地等着。我低敛了目扫过那微黄的粥,问:“这里面是放了秋月白的续命方子吗?”微顿两秒,他缩回了手,轻念:“黄芪15克,当归30克,粳米50克。先将黄芪、当归加水煎煮2次,每次沸后用小火煎30分钟,合并药汁1000亳升,再将药汁与粳米共同熬煮。此粥专门滋补气不生血、头晕心悸、失眠多梦者。”
我想了想,抬起手接过那碗,自己舀了粥轻抿起来。没一会碗就见底了,不知是否是因为之前梦中画影里吃得干饼太多的缘故,微带了苦味的药粥也觉得香甜,并且身体暖融融的。
暗暗飘了眼仍在熬煮的砂锅,立即听到徐江伦在道:“不宜一次吃太多,过一小时再盛一碗给你。”我尴尬地收回了视线,还没起念,听到徐江伦突然唤:“夏竹。”抬眼看他,发现那幽黑的眼神里含着怅然,他说:“我第一次感到害怕。曾经一度沉入湖底,死神向我招手,我都仍能凭着毅力死里逃生;之后步步沉谋,将宁冉声拿下代替他成为罗刹,不管输赢成败都不曾皱一下眉头;可是这次,看着你错乱了思维痛苦呻吟,我心慌到不行。”
原本听着他说这些,也激不起太多情绪,然而却听他下一句是:“你又睡了三天……”当下我就惊怔住了。他伸手撩开我垂落在脸颊处的头发,“我知道秋月白那方法带了阴邪,假若真可行,你也不是原来的你。”
我垂了眸,定定看着自己枯瘦的指,轻道:“徐江伦,我宁可死也不要成为怪物。”他笑了笑,语声里带了残意:“我宁可你是怪物,也不会让你死。所以夏竹,你得自己争气,不要逼我真的走那一步。”
气氛陷入沉滞,之后是徐江伦提议带我出去才打破僵局。不知他从哪找来了轮椅,把我抱坐进内后,就推着我出门了。室外微寒,但我身上包裹着厚厚的棉衣,手缩在袖子里,还围了围巾与帽子,全副武装的,也不觉得太冷了。整幅装备应该是徐江伦的,我缩在里面显得特别娇小,但暖和就行了。
一路沉默着,我细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再度确认,这就是我曾生活过的岛屿。算是,我的家……当前方出现梦中的房子时,我屏息而凝,察觉到头顶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问:“这个岛究竟是什么地方?”他轻道:“你一定在心里奇怪为什么这一间间房子都分开的,不像之前你呆的那座岛一样连排成村。因为这是一个训练基地,各自为派,每一处房代表一派,前面会有个集中场地专为验收训练成果而设。”
沉念而想,问了个该是我此刻会问的问题:“训练什么?”
第280章 弱肉强食
他没立即回答我,只低问:“累不?要休息下吗?”我从善如流地点头,他朝着前方指了下,“那边有棵树,过去那边歇会。”视线循转,不免怔忡而望。
再没人比我更清楚树的方位,这么近,那么远,就在眼前。只是曾经的苍天大树,变成了眼前的树桩,再没一点葱郁,只剩萧条的干枯。徐江伦将我推到树下后,往树桩上斜靠着摸出了一支烟,但似想到什么,低头看来一眼后,就只把烟放在鼻前嗅了嗅,夹在了耳朵上。
“还能训练什么?无非就是各种技能项目了,就像警校那种。”
我一咬牙,问了个大胆的:“你也曾在这里受训过?”但见他摇头,我感到意外。以为他或许也曾是那其中之一的孩子,否则为何会与这里搭上关系?难道是他抓住了谁,从别人口中获知这一切的?正思疑中,他淡淡道:“别胡乱猜度了,这座岛上的首领是我父亲。”
“……”我惊愕在原地,想过各种可能也没想到会是这种。
但见徐江伦脸上呈露出深深的嘲讽,再开口时语声变沉:“说起来很可笑,老头子直到临死前才‘记起’还有我这个儿子,传讯到内陆来让我收拾这个烂摊子。”
“烂摊子?”
“人为的一场动乱,几乎将他建立的机构全部摧毁,而好笑的是,这场动乱是那群所谓的能力者发起的。”
我打断他:“能力者是谁?”
“刚才不是告诉你,岛上有派系,每派会有这类专门的地域划分,然后会有专人对一群孩子自小培训,采取优胜劣汰制,每隔半年比赛决出第一能力者,淘汰最后的劣质品。当成年时,他们就可以成为装备武器被交易出去做任务了。”
“等等,”我忍不住再次打断他,“你意思是,这个地方培养一些孩子当……杀手?”
徐江伦失笑:“这就是一个机构,为利益而生。没有所谓的专门培训杀手这说法,有需求,就有交易。只是,老头子低估了那些活在他眼皮底下的孩子,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不曾想一朝被连窝端,若不是老奸巨猾留有后路,恐怕我赶来时只能给他收尸了。”
留意到他在说老首领的口吻是轻慢的,即使这人是他父亲。他本身也是心理术专家,对于微表情擅长捕捉,我浮于表面的念头哪逃得过他眼,他似笑非笑着道:“我是个私生子。在二十岁之前,都不知道有他这个老爹呢,后来即使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与他也像活在地球的两端,没有任何交集。至少我是那么认为的,直到……那场火灾。”
我的心漏跳了半拍,他在说那年师大的火灾吗?
徐江伦低眸紧凝住我,但我却知道他其实不是在看我,或者准确地说他在透过我回忆那段过往,想那个人——杨晓风。过去了几分钟,他才沉敛目,“从火灾里将我救起的人,是他安排在为我身边监视的暗子,你知道我擅长什么,要从这个人口中获取点讯息很容易。顺藤摸瓜很容易就探到食物链最顶层,当我知道是他在一手操纵时,觉得挺可笑的。他一面躲在这座岛上暗中培训能力者,一面利用交易获取的财富来运转整个组织。从他身上我看到一件事:欲望有多大,心就有多大。”
我算是明白徐江伦的偏激从何而来,或曾有一度他与杨晓风相恋,想过要为她抛弃一切,故而有那走进火场去找人的行为。但那条正路他根本走不通,因为他的身边潜伏着权利与私欲的暗棋,但凡他生出它念,首领也会在这座岛上遥控指挥把他拉入邪途。
这是一个,为了权利和私欲连自己儿子都列为棋子算计在内的人。而我有幸在他手底下还能活着走出这座岛,是长官安排的吧。现在大约猜到我几度记忆被覆盖,很可能就是首领这边将我交易了出去,不知转到了谁手中,然后被利用来进行那任务。话说我至今都还不太明白两层记忆覆盖到h市的目的是什么?是单纯为将徐江伦和高城引去来一场智斗?
很显然,这一定不是首领所为。既然徐江伦是他儿子,而那些伪造文物的白玉石加工厂,也都是他组织机构下的一种产业,他断然不可能让我去破坏。就算误打误撞,也会在必要时候派人阻止我。这中间还有一个矛盾,既然这组织隶属于首领,就不曾派人查过我吗?只要调查过我,应该就会认出我来才是。
我一抬头就见徐江伦用审读的目光在看我,心头一沉,深知是刚才沉念分析太久引起了他的怀疑。立即转移话题了问:“那你是什么时候接手这地方的?”
他闻言眸光闪烁,唇角微扬:“当知道有这么一个后盾,又是这么一块利益版图时,你觉得我会任由它继续游离在外吗?不过势力渗透需要时间,也非一朝一夕间能完全把他扳倒。首先掌控住触手可及的小鱼,再来吞噬大鱼,这叫蛇吞象。”
“你刚才说的能力者反扑,不会是你安排主导的吧?”我惊异而问。但看他轻笑的表情,就知我的猜对了。他说:“总得用一些事来提醒他,让他知道还有我这个儿子存在啊。否则我怎么名正言顺地入主这里替代他呢?”
我沉默了。这父子两当真是一个比一个更狠更工于心计!首领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死在亲生儿子的算计下的。这叫什么?一报还一报吗?
“所以你是近期占据这座岛屿的?”
“虎崖山之后。”徐江伦眯起眼,“当人死过一次后,会认清什么最重要。”
我挑起眉语带了讥讽:“权利?所以你就不惜算计自己的父亲来夺取他的权利?”他摇头,“你错了,我不是算计他的权利,是拿回本来就属于我的一切。”在说这话时,眼神变得锐利,直直盯着我。他在意有所指什么,我自然清楚,撇转开头避开那视线。
心中暗自计量:虎崖山事件使得他又一基地覆灭,即使还有峡谷那块,但因为利益权利并不在他手上,被周景和宁冉声两相操纵着,故而他将心思动到了组织上面。那不单单是一场父与子的博弈,也是一场权与利的博弈。不用说,即使首领心思沉稳,也不会料想到有朝一日他的儿子会反噬。
徐江伦与我年岁相当,亏得之前首领不将他认领回这岛,否则他绝对能认出我是谁。
梦中画影里从四岁到十二岁,之后还有几年,又是因为什么我离开了这座岛?还有,我心念沉顿,目光凝向那扇门,有个声音在极轻地问:长官还在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