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瑞河打开天窗说亮话:“钱所、陈工,咱这项目内部有点点不常规的操作,我估计高总跟你透过气了。”
钱心一心说他不透气我也知道啊,常规谁敢在公园里拿地,他点了下头:“室内面积有点弹性和后期会扩建外廊的事情我和陈西安是知道的。”
陈瑞河喝了口水,笑呵呵的说:“其实还有些小地方需要变动,不过都是室内的,我先跟你透个气,咱们具体出方案的时候再说?”
不管哪行都怕改,尤其是建筑,地底管线顶头暖通,遇着实墙要打洞,还要讲究多快好省,说是牵一发动全身一点也不为过。钱心一撑了撑眼皮,说:“陈总,一起说了吧,你们就出张嘴,要不了多少时间的,你要是不跟我交代清楚,让我把结构和走线位置给你预留出来,那出来的方案对你基本来说基本是废的。”
陈瑞河搓了搓手,有些无奈:“我还想给你发个公函一条一条写好呢,这不是……”
他话没说透但是大家都懂,钱心一在心里骂道,什么都不确定出什么方案。不过目前的行情就是这样,建筑师的地位早不是以前那么压轴,市场饱和的竞争力让设计院越来越没有话语权,基本行动听钱指挥。
陈西安说:“既然变动的因素这么多,那出图的时间是不是也该松动一下?”
“那怎么行呢,报审的时间都是预定好的”,陈瑞河打着哈哈道:“画图嘛,时间紧加加班嘛。”
钱心一在本子上敲他的笔:“要是一个星期上两天休5天,那还可以加一加。你们这边给的出图时间,我周末早都算进去了还不够呢,你不会也想把我逼失踪吧?”
前阵子业界出了件不大的事,但是因为很得人心而传的很沸腾,某个小设计院有个设计师,被上头逼着一个月出一套图,手底下还只有一个人。等到交图前一天,不闻不问的老板打电话去催图,那设计师直接崩溃了,开着扩音把机箱砸给他老板听了,骂他是傻逼,然后人失踪了,据说目前还没找到。
陈瑞河立刻摆着手笑道:“这话说的,我哪敢逼你啊大设计,时间的事咱们就不扯了,现在说也没用,但我保证会尽力帮你争取,这总行了吧。”
钱心一笑着应了,开始具体说室内面积的事。陈瑞河打开投影,点开他们员工做的极简单剖面,跟在座的人说他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高度。然后是外廊,以及他们老板提过的室内改装游泳池等一系列任性的要求。
等他说完游泳池,已经五点半了,时间差不多,该说的也该说了,他们大老板却还没来。陈瑞河本来准备打个电话交代一下散会算了,结果得到了十分钟就到的答案,他只能让大家先休息一下。
gad的规矩是每个所每月有一定的餐费报销数,赵东文瞒着他师父偷偷搞了个聚餐,准备给他一个surperise。他通知了陈西安,并且把将他师父骗到指定餐厅的艰巨任务交给了这个可靠的前辈。他们合同上写的是5点半下班,虽然基本按不了点,但是必要的时候还是参照这个华而不实的时间策划的活动,赵东文在城中一个川菜餐厅订了7点的包间。
陈西安看看时间,觉得百分之一百的准点到不了,就给赵东文发了条短信,说可能要晚点,赵东文很快回了个ok,他收起手机后趁着这空挡开始执行任务。
钱心一半个人挂在椅背上,脖子吊着后仰的头,扶手上搭着一双手,估计是坐的够呛。陈西安一扭头就看见他因为仰头而突出的喉结,忍不住把目光移开,小声的说:“晚上想吃什么?”
钱心一把头转到能看到他的角度,有些疑惑的说:“随便啊,一般我都是什么快吃什么。”
陈西安说:“回去顺道上有家川菜馆,一起?”
钱心一对川菜没什么兴趣,但他对顺道挺满意,嗯了一声就答应了。陈西安因为带着目的,又被赵东文一通穷紧张,所以没料到成功来的这么容易,他笑了一下,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
这时,门口忽然进来个人,对着门口玩手机的陈瑞河立刻站了起来,笑着叫道:“老板,终于肯姗姗迟来了。”
钱心一立刻坐起来,投向门口的目光里站着个五十左右的男人,面容刚毅,穿着很正式的正装,臂弯上还搭着西服外套,身材高大也很没走形,看起来很有点上位者的威严,无疑就是西塘的董事赫剑云了。
陈西安自然也看了过去,谁知目光一落定,脸色却陡然间森冷下来。
世界大的你一生都看不完一遍,却也能小到一转身就遇见故人。故人笼统分两种,一种是情人,一种是仇人。
赫剑云自然的后者,看见他后眼神一沉带上审视,一种威压无形中就散发了出来,他盯着陈西安迈步朝陈瑞河这边走了过来。
瞎子都看得出他们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钱心一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去和陈瑞河交换小眼神,陈瑞河也是莫名其妙,密切注意着形势。
赫剑云有能耐拿公园的地盘建别墅,说明背景硬到了政府里,陈西安一个刚被八局开除的设计师,转眼又成了这个不太普通的大老板敌视的对象,钱心一瞥着他严肃起来的侧脸,觉得他好像有很多故事。
陈瑞河让开主位,赫剑云放下银色的公文包坐下了,仍然盯着陈西安,开口道:“瑞河,这就是gad的主设计?”
他的声线很沉,而且方言口音挺重,钱心一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在说什么。那边陈瑞河已经忐忑的答上了:“是的,这是他们的技术负责人钱心一钱所,另一位是设计师陈工。”
他看得出来赫剑云对陈西安不友善,便故意把钱心一压在了前面。
钱心一连忙越过陈西安走到桌子角那去和他握手:“赫总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钱心一。”
赫剑云总算是看向他了,笑就是嘴角一勾浅到没有那种,伸出手来,“你好”,然后又看向了陈西安,说:“这位是你的下级?”
他似乎是惯于发号司令了,疑问句都是一股肯定句的语气,钱心一心里挺不爱听的,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陈西安,发现他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便转回来笑着道:“不是,陈工跟我同级,计算的话我还得听他的。”
赫剑云眉心一皱,两只手在面前扣起来,特别不客气的说:“我不想要这个人负责我的工程。”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都去看陈西安,不料这个最该难堪的人却只是一脸淡然的朝他的同事笑了笑,没做其他反应。钱心一眯了下眼,心说你连我一起也不要多好,嘴上却说:“赫总,陈工是我自己选的搭档,我想我需要一个他不能胜任的理由。”
就是高远对他都客客气气的,赫剑云没料到一个小小的设计主任竟然敢反驳他,面色有些不虞:“他的声名很狼藉。”
陈西安只是这个城市里的一个无名小卒,连到处打交道的陈瑞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日理万机的大老板就知道他声名狼藉了,这不是有旧仇根本说不过去。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但谁都会保持沉默,那些新闻里发生在眼前的惨剧都不敢挺身上前,又有多少人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委屈得罪自己的衣食父母呢?
这是第三次,钱心一听见别人说陈西安的名声,而且还将他全盘否定,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而且也觉得陈西安无论是性格还是风度都是个不错的人。或许是他自己情商太低,不能随心所欲的控制自己的情绪,钱心一只觉得越想越窝火,有权有钱的人指鹿为马,无权无势的人就要堕入地狱吗?
他笑了一声,说:“赫总,大家都有言论自由,我就不说什么了。我和他搭惯了,其他人合不来,回去就跟高总讨论一下换组负责的问题,今天之前就给您这边答复,您看行吗?”
陈西安心头一震,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血缘之外疑似被保护的滋味,这种感觉叫他在被刁难的立场中忽然怦然心动,同时他还不着边际的意识到,钱心一这种护短的人,通常都没法对小可怜坐视不理,若是他要追求钱心一,装弱可能是一张好牌。
钱心一本来就不想干这么有“内涵”的项目,乐得去找高远换掉他,但在别人眼里就成了他在绑定销售,陈瑞河吓了一跳,连忙上来打圆场:“心一你说的叫什么话,赫总,我跟陈工接触一天了,业务上没得说,老聂也看见了。”
那聂总也顺势点了个头,赫剑云眉头登时皱的更深了,他虽是雷霆作风,但也不能罔顾民意,他看着成熟了许多的陈西安,昔年丧子的悲痛又隐隐发作,他曾经很欣赏这个年轻人的性格,也对他寄予厚望,如今却一辈子都无法原谅他……无论是谁对谁错,这个人害他失去了唯一的儿子赫斌是即成事实。
赫剑云心思一转:把他控在手底下干活也不错,说不定到时犯个错,付出点代价也不错。
赫剑云松了口,会议重新开始以一种特别压抑的氛围开了起来。不过赫剑云虽然对陈西安有意见,但是对自己的项目还是很负责的,他提出了很多自己考察过的实地,只和钱心一交流,陈西安坐在他身旁,像一个故意被隔离的孤岛。
接近九点的时候会议终于结束了,钱心一刚出院门,正在酝酿怎么安慰下陈西安,电话就响了,他接起来那边赵东文的声音委屈的都能去给人当女朋友了。
“师父~~冷锅串都上了4锅了,你还来不来了?”
被蒙在鼓里的钱心一愣了下:“来什么啊?”
赵东文咦了一声:“来过birthday party啊,组里全在等你,从五点半等到九点,你快点!!!”
心脏里像是打了下电火花,钱心一忽然被感动的一塌糊涂,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叛徒,瞒我啊,那、那什么……替我谢谢大家,我马上飞过来。”
挂了电话他似乎终于找到可以和陈西安说的话题了,推了他一下:“行啊,背着皇上和奸臣密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