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精钢手弩忽然扬起,刚刚脱困的护卫中,有人流着泪劈手夺过身边武士的短弩,手指扣在扳机上对准了大个子。
男人的大手轻轻捏住了钢弩,五指稍扣,钢片与木屑纷飞,弩机竟被捏成一团。折回的绞弦像无形之刃切在了男人的动脉上,就松成皮条软绵绵的坠落了。负着双手大剑的戴着精钢面罩的高大武士扔掉了短弩,上前一步悄声道:“他到底是你的手下。”
马琪脸上的横肉动也不动:“马家人,从来都是死里求生。如果他死了,是他命不好。”马琪冷漠的指着跪在血水里的谢同道:“这点,他比你清楚。”
精钢面罩武士不再看他,双手脱开剑柄负到身后,指缝间余留的粉屑纷纷滑落:“合作结束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马家人之间的低语掩在暮色中,伴映着摇摇晃晃的人影与铁器摩擦声,魏厚春想了许多。他一直对着灯火上的霞彩出神,萦萦绕绕的思绪渐渐明晰。他明白了对面那只队伍在出场时给予自己的刹那惊奇。有些陌生的面孔混杂在铁甲武士与刀盾手中间,虽然额铁遮蔽了面目,却带着猎人的味道。他们使这样一只队伍开始变得有序,甚至有了军阵的雏形。那不是习惯一哄而上的土匪野兵所能做到的,很可能是些职业军人。他们的领袖就是那个负着双手大剑的武士。这样的力量,不会发动于仓促间,马琪大概准备了许久吧?
头顶滚动的霞彩飘去,另一层殷红现身,层叠的云海没有边际。
这一天更晚的时候,王云相坐在砺锋号那间小屋顶上,细细聆听夜风送来的声音。镇子里许多大屋的檐头,都盘踞着镇宅石兽,而兽口内就挂着一串串的风铃。轻风徐来,碎碎的铃声漫过心头,像旧时孩子们纯洁的微笑。王云相摩挲着手中的古剑。岁月磨砺后的剑鞘上,有两朵褪色的牡丹花,那是女孩用胭脂画上去的。这么多年的风尘,早已失去鲜艳,依然不可思议的存留。就像某些记忆,存心遗失在角落,却会在深深的暮色里回到故人眼前。
他抬头,眼光迷茫,夜风吹乱了一头长发,原本束住那些不羁的青玉簪子握在手里。他和那个画牡丹花的女孩子相隔咫尺,是许多年前出走的时候不曾预料的。不曾预料的还有忧伤,当年携一柄剑去天涯的尽头破除诅咒,他原以为这镇里留下的欢笑与泪痕都将飘散。到头来孑然一身,不曾怀疑过梦想,歉疚与悔意却越来越深。王云相仰头望向南方,那座寂寞的高楼依然如故,只是当年相爱的人伤得太深。这样的夜晚,她是否独自停在楼头,看那凉风里晚月如勾?
“王先生。”卓西来站在远处,手中拿着一领白狐皮裘,“夜里风大,请披上这个吧。”
王云相重新用玉簪绾好乱发,走到卓西来面前:“我记得七年前,你还是位墨家修会的夫子吧。”
卓西来欠身道:“王先生好记性,那时我在砺锋号传道,七年之后,连自己的心也迷失了。”
王云相侧身看着篝火:“这个乱世里,又有几人能始终清醒?你也不必太在意了。”
卓西来看着王云相侧面刀削的轮廓,在他飞起的长眉与眼窝间,有无法名状的萧瑟。他将皮裘递给王云相,再次欠着身搭上楼梯,缓缓下行。
卓西来弯腰的时候,王云相看到他胸腹间的长袍在风里空空荡荡,王云相摇了摇头:“西来,我随你下去吧。”
卓西来愕然相视。
“魏当家的走的时候交代过你什么吗?”
“有的。”
“那就是了。这样的夜,太安静了。”
两盏灯笼挑在檐头,卓西来领着王云相穿过层层回廊,来到魏厚春夫人的别院前。四个精悍的卫士握刀相迎,并不多话。
卓西来照着王云相的指示,让他们守到夫人房门前,这才问道:“马琪会如此卑鄙?”
王云相瞧了他一眼,淡淡的说:“十年前马家的主人马步菁暴毙,地点恰好是马琪二十八岁生辰的酒宴。侄子登上了叔叔的宝座,那个人曾经代死去的父母照顾他二十四年。”王云相握着长剑拉开了三分,剑光夺目:“他不是卑鄙,是做得太绝。”
卓西来轻轻叹息了一声:“不知道刺客什么时候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