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起来,明月公主便注意到,父亲海都汗的脸色很不好,连她按惯例为他斟好的奶茶也没有动。他就那样握着黑漆漆亮晶晶的玛瑙杯,看着她帮着母亲烤小羊。
小羊是昨晚刚杀的,抹上了香料和盐在帐外挂了一宿,都吹干了。暗红的炭火一起来,香喷喷的羊油就滴在了炭火上,散发出一阵一阵的蓝烟,好闻得很。
隔着浓浓的蓝烟。明月能够看清父亲的面容,他还是那么威风凛凛,可是他的眼角有好多皱纹。父亲老了,他的眼睛里有些她不熟悉的东西,好像是疲倦,又好像是感伤。她很奇怪自己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月牙儿,你过来。”父亲冲她招手。
所有的族人都不再称呼她月牙儿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都管她叫明月公主,只有她的爹妈还是用小名称呼她。
“怎么了,爹?”她跪在父亲身边,轻轻捏着他的肩背,“您的旧伤又犯了么?”
父亲是漠北草原最了不起的英雄,他带着族人打过多少胜仗啊!他身上的伤痕好像高天里的流云那样纵横。可是这样的父亲也会老,寒夜过后,他的旧伤都开始作痛。难怪族人都说漠北的第一的武士现在是阿日斯兰(戎族语意为雄狮)。阿日斯兰当然很强,可是和父亲比起来他不过还是个孩子。
父亲低着头,轻轻把他粗糙的手掌盖在了她的手上。“没事的,月牙儿。爹不疼。”他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到他面前仔细地看着:“月牙儿真是长成大姑娘了,比你妈年轻时候还要漂亮啊!”他的口气里充满了溺爱和疼惜。
母亲没有像以往那样接他的话。母亲年轻的时候是漠北最美的女子,大家都那么说,可是母亲总说她比自己当年要美得多。她总是要纠正父亲的话,因为她觉得她女儿比她漂亮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
今天母亲只是笑了笑,还是烤着她的羊,那是为昨天到来的外乡客人准备的。她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人,可是一定很尊贵,连二十万族人中最高贵的女人都要亲自下厨来招待他们的首领。他们不是从漠北来的,穿着的服装都是她们不能想象的华丽威武,她看见族里年青人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艳羡,只有阿日斯兰是淡淡的神色。这她知道,阿日斯兰的眼里反正只有她。可她就是对他喜欢不起来。
“去吧!”父亲对她说,“不用帮你妈烤羊了。昨天夜里落了霜,草原上一定有初开的雪兰花了。去好好玩玩,你不是最喜欢雪兰花的么?”
她早就想听这句话了,要不是父亲早上的神气不好,她早就偷偷溜出去了。妈妈说女孩子家心里要放得住事情,不可以太张扬的,可是她就是做不到。父亲的话才出口,她已经忍不住欢欣鼓舞了。
父亲的大手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抚摸了两下:“瞧你高兴的,去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大家都说她笑起来的时候,没有人还会悲伤,连父亲也不例外。
她跑出金顶大帐,快得就像一阵风,把等候在帐外的塔娜(戎语意为珍珠)也刮了起来。塔娜拖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咯咯地疯笑着飞奔。塔娜是她的侍女,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的父亲是族里的萨满,塔娜也学过一些星象。昨天晚上塔娜看星星的时候告诉她要落霜了,她还说,有一颗小星昨天特别的亮,那颗小星的名字叫做“敖登”。
“那颗敖登代表的是什么呢?”她问塔娜。
“嗯……”塔娜用手指支着额头说不出来,她知道她的占星术也就是这么点三脚猫的水平。
“我想起来了,”塔娜宣布说,“这颗星星代表的是美丽。说明关于我们明月公主的美丽已经传遍了草原的所有角落,就连将要盛开的雪兰花也会传达这个消息。”
“你又瞎说。”她红了脸去呵塔娜的痒。大家都说她美丽,可是她并不觉得她很特别。和塔娜并肩站在白玉河边的大青石上的时候,她看见那青石上的积水映照出的是两张一样青春的面容。塔娜也是很美的呢!可是她总是拿族人们的赞美来取笑她。
“我没有瞎说啊!”塔娜笑得喘不上气来,“具体什么的确记不得了,可是这颗星星真的应该是和美丽有关的。”
哪里会有星星代表美丽呢?星星们代表的事情总是那样的重大,转眼消逝的红颜又怎么值得在夜空中闪耀?何况,这世界那么大,该有多少和塔娜一样美丽甚至更美丽的女孩子生活在漠北之外啊!
不管星星怎么说,她们今天都要去找雪兰花,这是昨天夜里说好的。初开的雪兰花多么的动人,要是真有星星代表的是美丽,一定也该代表上雪兰花的这一份。
一边跑着,塔娜一边吹了声口哨。不知道她是跟谁学的,吹口哨的功夫她比男人们还强,又嘹亮又清脆,只是吓坏了帐门口的卫兵。满脸胡子的卫兵抱着长矛一脸苦相,远远地冲她们喊:“明月公主啊!这是汗王的寝帐,你怎么又往这里招它来呢?!”
她们只是笑,不去理睬他,反正他是喊给父亲母亲听的。金顶大帐方圆四百步内不能跑马,这是祖上立下的规矩,可是父亲送她“追月”以后她从来没有遵守过。四百步对于快马算什么?!不过是眨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