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淡淡道:“你哪种都不是,你是第三种,这世道越是污浊,有的人越是把它当成觅食的天堂。”
杨信也笑,没把这当真。
她问道:“人,越是有灵,越是痛苦。若是人如蜉蝣一样,朝生暮死,无知无觉,感受不到生,也体会不到死,会不会更容易一点呢。”
杨信道:“可是那样,生也等同于未生。”
冯凭道:“我算是知道,为何历代的帝王们都苦求长生了。可惜这世上并无真正的长生之术。”
她话终于转回来,道:“所以,还是成个家好,娶一房妻,留个后。哪怕是宦官,也有天伦之思,以后老了,也有个归处。”
杨信轻声道:“臣只愿此生陪伴娘娘,娘娘身边,便是臣的归处。”
她笑了笑:“你别老这样说,你这样,我还以为你是真的爱上我了。我说的是真心话,咱们认得这么多年了,你也不容易。”
杨信道:“臣说的也是真心话。”
第126章 求救
他道:“我已经这般年纪了, 就算娶个妻,半路夫妻, 凑成一对,又能有多少感情呢。不是没想过, 只是细一想想, 觉得没什么意思。人过了一定岁数, 心肠就变硬了,难得对什么人生好感, 也难得对什么人动心, 大多是照着年轻的老路将就活了。”
冯凭头一次听他谈起这些, 不由深思。
杨信侧身坐在榻边, 认真道:“臣二十几岁,就认得娘娘了。”
他道:“在臣心中,娘娘不仅是臣的主子, 也是臣的亲人。臣背井离乡, 来到宫中,这么多年,家乡的故旧,早已无了音讯,去日的好友相识,也都往来渐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留下的没有几个。唯独娘娘, 从第一天起,便一直是臣心中所爱。臣知道臣的身份和娘娘并不匹配, 不过臣别无所求。能待在娘娘身边,给娘娘说说话解个闷,此生也未尝不好。旁人修也修不来这福气呢。”
冯凭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的人。”
杨信一手握着她手,低头注视着她眼睛:“这话,臣说了很多遍了,只是娘娘一直不信。为什么呢?”
“臣说的都是真话。”
他目光真挚,认真的让人有点受不了了。
冯凭脸热起来,承认他这样的表白很打动人。女人都喜欢听甜言蜜语,她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回答。杨信低下身抱住她,脸贴上来,吻了吻她面颊:“只要娘娘不嫌弃我,不赶我走,我便知足了。”
冯凭仰在他怀里,思索这事,伸手摸了摸他脸:“说真的。”
杨信道:“什么?”
冯凭道:“你这年纪也太大了,当男宠不合适了。”
她认真道:“哪有这么老的男宠。”
杨信丝毫不受打击,反低笑道:“万一娘娘品味独到,异于常人呢?
冯凭叹了口气。
信这个人,其实蛮有意思。不管他是真心还是献媚,然而他能让冯凭高兴。冯凭承认自己而今离不开他。
不仅仅是利用。
人无法一个人存在世上,总需要与人为伴,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或是太后,也需要伴,需要同类的慰藉。李益去了,拓拔泓也分开了,而今身边最熟悉,最亲近的,也就是杨信了。
冯凭怜悯他这么多年不易,想为他置个家,可杨信自己不肯受,她也就罢了。
太后对李家,可说是恨之入骨了。
凌迟了李因,诸了李氏三族,她还不算。数日之后,她让人将先帝谥封的文德皇后,以及拓拔宏生母,谥号孝纯皇后的两位李姓皇后的牌位从宗庙里迁出,意是李家谋反,这两位不配再留在宗庙中。同时,她让人将两位李姓皇后的陵墓也给掘了,意是其不配葬在皇陵。
两位李姓皇后,拓拔宏之母,已经去世六年,先头那位,已经死了二十年了,却被挖出来暴尸。朝廷上颇有议论之声,有人当堂上奏反对,称太后此举太不人道,太过刻薄。太后将上书反对的人全部罢了职,朝中一片岑寂,遂再无人敢出声。
但民间还是颇多议论的。只是老百姓议论,也没什么大道理讲。不干大家的利益,百姓们只当做是戏谈,冯氏和李氏,从先皇帝在时就在争斗,而今看来是冯氏赢了啊。不免多嘴一阵,讲起冯李两家的过节。当年李氏生了孩子被立为太子,冯氏皇后未育,双方就剑拔弩张的。拓拔泓登基后,表面上相安无事,实际李家一直想至太后于死地,哪知道太后翻了盘,将李家一网打尽。李夫人当年和冯氏争宠,而今自然遭到了报复,人死了都被挖出骨头来。
太后极度厌恶李氏。
不管是当年的李夫人,还是后来拓拔宏的生母,她都一样厌恶。
她下令宫中,朝中,任何人不许再提起李氏的名字,将李氏曾居的宫殿中所有器物,摆设,包括所存的衣物,饰品,统统由内府销毁,一件不留。宫殿外的匾额拆除,不再留人看管清扫,将空殿封闭上了锁。勾除其存在宗府的名籍,封赐的典册、玉印,全部销毁。宫中所有关于李氏的记录,一点不许留,付之一炬。
原来李氏宫中的旧宫人,也一个不留全部清出宫。
这一系列事,拓跋泓后知后觉。他在宫中,与世隔绝,并不知晓自己身边的人,已经渐渐被太后所收买。他所听到的,都是太后愿意让他听到的,所看到的,都是太后愿意让他看到的。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直到李家出事这天深夜,李坤乔装改扮,悄悄摸进太华殿来,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皇上,你得救救我啊! ”
拓跋泓不明白发生了何事,问他,李坤惊慌失措道:“有人诬告李家,说李家结党谋反,太后今晚就要让人去拿人了。皇上你一定要救我,太后对李家恨之入骨,她一定会杀了我的。”把头磕的咚咚响,眼泪鼻涕齐下,跟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着拓跋泓的腿不放。
拓跋泓站起来,大惊失色道:“胡说,朕怎么没有得到消息! ”
他像是在美梦中,忽然遭了惊魂一震。
他惊恐道:“朕没有得到任何奏报,也没有下过此诏,她是如何行动的?”
李坤哭泣道:“皇上,你整日待在这殿中,又不上朝,早已经被太后的双手蒙蔽了耳目,这数月以来,太后在朝中大肆培植亲信铲除异己,原来的旧臣,贬的贬调的调,而今大开杀戒,用意不言自明。她现在重掌大权,没什么事情是她不敢做的了。”
拓跋泓才渐渐明白。
明白,他也平静下来了。
自他主动禅位,就知道可能有这一天。太后还政后所做的,正和当年他亲政时所做的一样。当年他杀了李益,诛其满门,而今她报复李家,也没什么可意外的。他只是心凉凉的,而今自己也只能独善其身了。
他救不了李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