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2)

骂完,哐当摔门出去。

男人用力极大,砸门的声音震得床架子都震了一震,齐悦也被这突发状况震得一懵,还未醒神,就被妇人打了一下手背,很疼。

“你个不省心的丫头,不就是被那个白眼狼退婚了吗,怎么就想不开去跳河?”妇人打完她,又心疼地给她揉手,一边骂一边哭道,“你这一跳,被过路人救起,又被占了便宜,那小子还说占你便宜是为了救你,偏别人还信了,但你的名声就彻底毁了,以后哪还有什么好的人家敢娶你啊……”

退婚?跳河?

妇人一连串的方言中,齐悦只抓住了这两个词,但仅仅这两个词就让齐悦彻底懵了,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旅游途中被忽然爆发的山洪冲入河道,而后幸运地被人救起,又被那人施以人工呼吸才捡回一条命,这与退婚、跳河什么的完全没关系啊!

但妇人的伤心模样又不像作假,还有她身处的这间真实得让人挑不出瑕疵的七十年代房屋,让齐悦的心头陡然生出一丝不妙。

这一丝不妙好似牵动了什么,脑海忽然震荡,无数记忆碎片如洪流一般冲击她的大脑,疼得她抱头大叫:“啊!”

“悦悦你怎么了?你别吓娘……”

妇人惊慌的声音越来越远,齐悦两眼一黑,陷入一片混乱的梦境中。

梦境中有少女欢欣的笑靥,有青年含笑的眉眼,有水坝上海誓山盟的声音,有草垛下相拥的身影,只是这一切的美好都被青年拥住陌生女子的画面撕裂。

紧接着,父亲的怒骂,母亲的哭泣,村民的指指点点,如同一团团乌云将她层层包裹,裹得她无法呼吸,发狂地奔到村外水坝上,纵身一跳……

齐悦陷入梦境中,久久无法醒来,溺水的后遗症显现出来,她身上一阵阵发热,额头滚烫如火,连水都喂不进。

余秀莲急得快哭了,她在家中没有找到丈夫,就抱着小儿子放到齐悦的屋子关好门,自己则顶着日头奔到村外地头。

此时正是开春插秧繁忙之际,大队长为了让队里尽快完成插秧任务抢占春时,力排众议制定了包工到户的方式,所以家家户户,有一口算一口全在水田中弯腰插秧,忙得热火朝天。

余秀莲果然在自家包工的水田中找到丈夫齐传宗,她急奔过去,刚将齐悦发烧让男人送她去卫生所的话说出来,一团泥水就甩了过来,啪地溅到她的裤脚上。

齐老娘一团泥水甩出去,又自水田中跳到田埂上,指着余秀莲的鼻子破口大骂:“一个丫头片子多精贵啊,发个烧都要花钱送到卫生所去?你当这钱是大风刮来的?是老娘挣工分一分分攒出来的,我告诉你余秀莲,你那精贵的丫头片子甭想花老娘一分钱!”

余秀莲被骂得缩头,两眼蕴起了泪花,但一家子的钱都攥在齐老娘手中,她自己是一分钱都没有,所以就算知道会被骂,依然开口哀求道:“娘,悦悦看病花的钱算在我的工分里,等年底分了钱……”

“你的工分?你个成天躺尸的病秧子,一年能挣几个工分?你挣的工分连换你自己吃的粮食都不够,还想跟老娘算钱?美不死你!”

齐老娘鸡爪一般的手指差点戳到余秀莲的眼睛里,她慌乱倒退,转头哀求地望着她丈夫。

齐传宗收到妻子的哀求的眼神,眉头微锁,转向齐老娘刚唤了声“娘”,就被齐老娘喷了一口唾沫:“喊娘也没用!若不是因为是新社会,老娘就能提起扁担打死这不要脸的丫头片子……她这烧烧得好,最好烧死她,免得丢人现眼!”

第2章退烧

齐老娘的话让余秀莲如坠冰窟,忍不住哭了起来:“娘,悦悦是你的亲孙女啊,您怎么能狠心让她烧死?”

余秀莲这话可是点了雷了,老太太跳将起来,捶胸哭嚎起来:“造孽啊,没天理了,我这一大把年纪都要下田干活养活一家老小,这小的居然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狠心?我这造的什么孽啊……”

附近水田中弯腰插秧的村民,早就在余秀莲跑过来时就竖起了耳朵,此时听到齐老娘扯着嗓子指天骂地地哭嚎,纷纷直起腰来看热闹,指指点点。

余秀莲性子本就绵软,难得为女儿争取一回,就被婆婆如此发作,吓得当时都傻了。

齐传宗气得脸色发青,三两步跨上田埂,扯过余秀莲往齐老娘身前一推,厉声喝道:“快给娘道歉!”

他这一推推得有些狠了,本就被齐老娘吓傻的余秀莲脚下一滑,噗通栽入水田中,压倒一片刚刚栽下的水稻秧苗,顿时引来一声尖叫。

尖叫的并不是栽倒的余秀莲,也不是田埂上跳脚避开泥水的齐老娘,而是原本站在水田中看好戏的王淑芬。

尖叫之后,王淑芬将手中做样子的秧苗往水田中一掷,叉着腰气势汹汹地数落水田中扑腾的余秀莲:“大嫂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气恨我们这些兄弟妯娌没帮你劝老娘答应给你钱,就故意毁了我们刚插下的秧苗……”

“都吵什么,都不用插秧了?”

身后骤然响起一道喝问,正数落人数落得痛快的王淑芬,扭头瞥见一个拐腿老头黑着脸站在田埂上,吓得她立时消了音,缩脖子怯怯唤了声“爹”。

拐腿老头正是王淑芬的公爹,村西头齐家的一家之主,齐永福。

齐永福在茅坪村是一个传奇,他十六岁参军,到二十五岁因腿伤退伍,历经数十场战役,那些纷飞的炮火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若是平时也就算了,一旦黑脸,那一脸的凶煞之气能让小儿止哭。

更何况,他还在公社建立之初就当选为队长,十来年的队长当下来,整个茅坪生产大队无人敢与他呛声,而今他这一声呵斥出口,不但齐家人静若寒蝉,就是四周看热闹的村民也快速移开视线,佯装忙碌地弯腰插秧,耳朵却竖起,尤以女性村民的耳朵竖得最高,分明是想继续听齐家的八卦。

这个年代,村里的娱乐少,物质也贫乏,村民就靠嚼嚼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来磨牙消食,而村中向来以模范着称的齐家,近一个月来可没少给村民增加茶余饭后的八卦。

且今日,齐家的八卦接连不断,从清晨齐悦跳河,到她被路人救起,而后又被路人占了便宜,到现在齐老娘骂儿媳,以及妯娌不合,这一卦连着一卦,精彩纷呈,可是不容错过,所以就算被大队长冷眼扫过,也不能阻挡人民群众的汹汹八卦之火。

齐永福一早赶去镇上开会,到现在还回来,根本不知自家发生了何事,但自家包工田中混乱的场面,还有村民脸上微妙的表情,都让齐永福心头隐隐生出不妙,尤其看到自家大儿子还傻站在田埂上,怒火更是上涌,恨铁不成钢地冲他喝道:“还不快把你老婆扯上来!”

齐传宗被喝醒,“啊”了一声,手慌脚乱地将一身泥水的余秀莲扯上田埂,余秀莲却顾不得清理身上的泥水,跌跌撞撞地奔向齐永福哭求:“爹,您救救悦悦……”

村中多忌讳,看见妻子大庭广众下奔向亲爹,齐传宗的脸都绿了,一把将她扯住,张口喝骂:“你还不嫌丢人吗?赶紧回家!”

余秀莲奋力挣扎哭喊:“我不回去,悦悦还等着钱去镇上卫生所看病……”

“都吵嚷什么!”

齐永福一声低喝,再次震住了齐家人,他的目光从想要开口的老妻脸上一扫而过,直接转向齐传宗吩咐道:“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传宗听到他爹的吩咐,张口干巴巴地回道:“齐悦发烧烧得迷糊了,秀莲想要点钱送她去卫生所,娘不同意。”

他这番话说得跟他自身的长相一般平庸,掐头去尾,中间没有提齐老娘指天骂地的发作,开头也没有特意提起齐悦跳河引发的一系列事情,齐老娘对他很是看不上眼,张口质问:“传宗你只说老娘不同意,怎么就不提原因?那是她自己跳河的作的,还被一个野小子占了便宜,这样不要脸的丫头片子,老娘没一扁担敲死她……”